晨光熹微,沈清晏赤足踩過灑滿金箔的磚地。翡翠鐲子在腕間輕晃,與檐角青銅鈴的脆響相和。她隨手摘下鳳冠上的東珠,輕輕別在案前白梅枝頭。
“殿下,”大宮女捧著藥碗進來,“該用藥了。”
沈清晏瞥了眼碗中烏黑的藥汁,指尖輕點:“青蕪若在,定會往里頭加蜜餞。”
殿內(nèi)一時靜默。
鎏金絲線從她袖中垂落,在地面勾出北斗七星。謝無涯推門而入時,正看見她對著白梅出神。
“師父今日倒是早。”
沈清晏未回頭,指尖撫過梅枝上凝結(jié)的霜花,“可是又夢見護城河的冰面了?”
謝無涯執(zhí)扇的手微微一頓:“殿下昨夜又去地牢了?”
“去看了看蕭景珩的尸首。”
她轉(zhuǎn)身輕笑,翡翠鐲子撞在案幾上叮咚作響,“心口的螭紋還在滲血,倒是比活著時順眼多了。”
金鑾殿上,小皇帝把玩著鎏金治水令。少年天子腕間的螭紋已然完整,與沈清晏鎖骨下的胎記遙相呼應(yīng)。
“皇姐,”他忽然開口,“青蕪的墓......”
“在護城河邊。”
沈清晏打斷道,“與她娘親葬在一處。“她指尖輕點翡翠鐲子,“陛下若是想念,不妨去看看那株白梅。”
謝無涯立在丹墀之下,官袍染著龍涎香的氣息。
他執(zhí)笏的手微微發(fā)顫,想起昨夜在地牢看見的景象——蕭景珩的尸首心口,螭紋正與青銅棺槨產(chǎn)生共鳴。
“謝卿,”小皇帝突然喚他,“朕要你每日繼續(xù)講《璇璣星經(jīng)》。”
——
沈清晏指尖撫過奏折邊緣焦黑的字跡,燭火在她眉梢投下蛛網(wǎng)般的陰影。
“告訴陸文淵,三日后酉時三刻帶著兵部賬冊來偏殿。”
她突然掐滅了朱砂筆,看著墨汁在絹帛上暈染成猙獰的鬼臉。
謝無涯捧著漆盤的手指微微發(fā)抖,鎏金絲線從袖中滑出半截,在青磚上勾出北斗七星。
他忽然想起三個月前在太液池底打撈出的青銅匣,匣中那卷殘缺的《璇璣星圖》上,赫然標注著與皇帝命格相合的二十八宿方位。
“殿下可是要借天象之名......”
“借刀殺人罷了。”
沈清晏忽然輕笑,翡翠鐲子撞在案頭發(fā)出清越聲響。
她捻起一片飄落的梅花,殷紅花瓣上凝著的不是露珠,而是昨夜從皇帝寢宮暗格里搜出的鴆羽毒粉,“告訴秦昭,讓他把鎮(zhèn)北軍糧草押送路線圖再謄抄一遍。”
文臣派系:以首輔陸文淵為首,掌控吏部、戶部,武將派系:鎮(zhèn)北侯秦昭掌管五軍,其麾下大將軍獨孤烈……禁軍勢力:神機營……果然,沈清宴獨攬大權(quán)。
殿外傳來內(nèi)侍尖利的通傳:“陛下駕到——“
沈清晏將東珠按進梅蕊時,外頭傳來環(huán)佩叮當聲。她抬眸望去,只見小皇帝踏著霜色由遠及近,玄色龍紋袍服襯得眉眼愈發(fā)凌厲。
“皇姐的梅花可香?”
少年天子隨手折下一小截枯枝,玉色扳指在暮光里泛著冷光。
他腕間螭紋隨著動作一跳一跳,恰似活物盤踞在雪色肌膚下。
“沾了血腥氣。”沈清晏瞥見他掌心未擦凈的朱砂痕跡,那是批閱奏折時留下的。
她捻起案頭銀剪,咔嚓一聲裁下半幅梅枝,“昨夜地牢送來的供果,陛下可喜歡?”
話音未落,殿外傳來內(nèi)侍尖細的通傳:“陛下駕到——”
小皇帝手中殘枝驀然落地,鎏金治水令硌在青磚上發(fā)出悶響。
沈清晏垂眸掩住唇邊笑意,將那截帶刺的梅枝輕輕擱在皇帝腳邊,轉(zhuǎn)身繼續(xù)整理案頭白梅。
謝無涯捧著漆盤進來時,正看見金鑾殿上奇景:九五之尊蜷在蟠龍金椅里,膝頭攤著本《璇璣星圖》,烏發(fā)散亂地垂在繡著百子千孫的紅毯上。
最詭異的是,本該綴滿明珠的袞服領(lǐng)口,此刻空蕩蕩地敞開著。
“陛下!”
老太監(jiān)的驚呼聲嚇得殿外宮娥倒抽冷氣。
小皇帝卻像沒聽見似的,忽然指著沈清晏腰間新佩的玉玨:“皇姐,這個螭紋...怎么和朕的一樣?”
沈清晏漫不經(jīng)心地轉(zhuǎn)動玉佩,翡翠映著天光流轉(zhuǎn)出奇異光彩:“昨夜在青蕪墓前拾的。”
她說這話時,余光掃過皇帝驟然蒼白的臉色,“陛下該換朝服了,這身衣裳——”
話音未落,十二名玄衣衛(wèi)突然破窗而入。為首之人舉起鎏金木匣,匣中躺著的正是蕭景珩的尸首,心口那道縫合的傷口正在滲出血珠,與皇帝腕間螭紋產(chǎn)生共鳴。
“參見殿下!”玄衣衛(wèi)單膝跪地,“奴才們在地牢發(fā)現(xiàn)了這個......”
小皇帝猛地攥住沈清晏的衣袖,瞳孔緊縮如針尖:“你果然給他換了棺槨!”
沈清晏任由他發(fā)抖,指尖撫過尸首心口新生的龍鱗狀疤痕:“昨夜本宮親自給蕭卿換的殮衣。”
她忽然貼近皇帝耳畔,呼吸間帶著鶴頂紅的苦杏仁味,“陛下可知,這具尸傀體內(nèi)藏著改寫星盤的九宮命盤?”
殿外傳來三長兩短的梆子聲,謝無涯手中的漆盤突然炸裂。
他看著沈清晏腰間玉玨浮現(xiàn)的血色咒文,終于明白為何三個月前她在璇璣閣主南宮翎面前要燒毀那半卷《天機策》——原來借命生還的從來都不是蕭景珩。
殿外傳來三長兩短的梆子聲,這是宮中示警的暗號。
沈清晏手中茶盞頓了頓,看見皇帝猛地攥住胸前玉佩,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
鎏金絲線從袖中滑落,在地面蜿蜒成詭異的圖騰。
“無涯。”她忽然開口,聲音清冷如冰泉,“去把前日庫房封存的二十箱鶴頂紅搬來。”
謝無涯執(zhí)扇的手僵在半空,骨節(jié)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
他望著沈清晏從容起身,赤足踏過滿地碎玉般散落的梅瓣,忽然想起昨夜地牢里那個與青銅棺共鳴的尸體——蕭景珩心口滲血的螭紋,此刻正在皇帝的命格里跳動。
御書房內(nèi)熏香繚繞,沈清晏的朱砂筆懸在奏折上方遲遲未落。
窗外春雷轟鳴,驚得檐角銅鈴狂顫,案頭琺瑯瓶中的鶴頂紅突然泛起妖異的青芒。
“殿下...”
謝無涯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捧漆盤的指尖深深掐進木紋里,“昨夜庫房守夜人說那些血珀...在子時發(fā)出類似龍吟的聲響。”
沈清晏忽然輕笑,筆鋒一轉(zhuǎn)劃破奏折。墨汁順著撕裂的紙頁蜿蜒而下,在青磚地上匯成扭曲的圖騰。
她抬眸時,燭火在她眼底躍動出暗金色:“剛說了昨夜本宮親手給蕭景珩換了新棺槨。”
謝無涯踉蹌后退,漆盤“哐當”砸在蟠龍柱上。
二十箱鶴頂紅骨碌碌滾出錦緞,那些暗紅珠子表面浮起的青鱗,在陰風中竟似活物游弋。
他忽然注意到沈清晏腕間翡翠鐲的裂痕——那道傷口正滲出黑血,滴在皇帝批注的朱批旁,將“欽此”二字染成了詭異的靛青。
“三日前你親手將虎符藏進鐲心時,”
沈清晏指尖撫過帝王衣襟下若隱若現(xiàn)的螭紋,“可說過這雙生咒的解法?”
窗外炸開一道驚雷,照亮小皇帝藏在龍袍下的青紫指痕。
那是昨夜觸碰東珠時被反噬的痕跡,此刻正隨著心跳頻率明滅起伏。
謝無涯突然想起地牢里青銅棺第二道封印浮現(xiàn)時的情形——那些銘文與皇帝玉佩上的螭紋完全吻合。
“太液池的七十二盞長明燈,”
沈清晏忽然扯斷一縷鎏金絲線,北斗七星般的金芒瞬間鋪滿整個空間,“用陛下生辰八字點燃,可比那些虛張聲勢的祈福儀式有趣得多。”
她將染血的玉鐲按在謝無涯心口,裂縫中溢出的黑血竟化作鎖鏈纏住對方手腕:“你以為本宮要救蕭景珩?“
俯身貼著他耳畔低語時,龍涎香中混雜的苦杏仁味愈發(fā)濃烈,“這腐爛的尸傀身上,藏著能改寫星盤的九宮命盤呢。”
最后一句話被雷聲吞沒。
謝無涯看著沈清晏轉(zhuǎn)身走向火盆,將染血奏折投入跳躍的火焰。
灰燼騰空瞬間竟凝成北斗七星之形,而她腕間斷裂的翡翠鐲,正發(fā)出與青銅棺共鳴的嗡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