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邑第一中學·開學季·春
四月的風裹挾著櫻花的甜香,掠過星河邑第一中學的鐘樓尖頂,將檐角垂掛的銅鈴撞出一串清脆的叮咚聲。晨光如金粉般灑在校園中央的櫻花大道上,層層疊疊的淡粉色花瓣被風卷起,像是無數揉碎的云絮,打著旋兒落在青石板路上。新生們拖著行李箱穿過花雨,校服領口的銀線刺繡在陽光下忽明忽暗地閃爍,宛如星河墜入人間。
宋宛清站在櫻花樹下,指尖輕輕拂過素描本的扉頁。她仰起頭時,一片花瓣恰好落在睫毛上,映得她琥珀色的眸子愈發清透。“若曦,這里比照片上還要美。”她輕聲呢喃,聲音里帶著一絲雀躍。
身旁的林若曦正踮著腳張望人群,聞言轉過頭來,馬尾辮上的蝴蝶結發卡隨著動作晃了晃:“是吧?我爸說這兒的櫻花樹比我倆的年紀都大呢!哎——你看那邊!”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一群女生正簇擁著某個身影從教學樓拐角處走來。那人身形修長,純白校服襯衫的袖口隨意卷到手肘,露出一截線條流暢的小臂。
他垂眸翻著手中的樂譜,細碎的劉海半遮住眉骨,卻遮不住眼角那顆淡褐色的淚痣。風掠過時,他抬手將樂譜抵在胸口,腕骨上銀色的細鏈晃出一道微光,引得周圍女生發出壓抑的驚呼。
“是陸瑾年!”林若曦一把抓住宋宛清的手腕,壓低的嗓音里裹著興奮,“聽說他中考拿了全市第一,鋼琴還拿過國際金獎!天吶,他彈琴的樣子肯定像漫畫里的王子……”
宋宛清的目光卻落在他懷里的樂譜上。泛黃的紙頁邊緣卷著毛邊,密密麻麻的筆記從五線譜縫隙里蔓生出來,像是一簇倔強的藤蔓。
她忽然想起自己畫室里那疊被顏料染臟的草稿紙——原來有人和她一樣,會在熱愛的領域里留下這樣笨拙又執著的痕跡。
“叮——”
遠處鐘樓傳來悠長的報時聲,陸瑾年抬起頭。恰有一陣疾風掠過,櫻花如雪片般簌簌墜落,他伸手接住一片花瓣的瞬間,目光猝不及防撞上了宋宛清的視線。
她的素描本被風掀開,紙頁嘩啦啦翻動,露出一角未完成的速寫:鐘樓的尖頂刺破云層,鴿群在琉璃窗欞間投下細碎的影。陸瑾年怔了怔,手指無意識收緊,花瓣在掌心碾出一痕淡粉色的汁液。
“瑾年,該去音樂室排練了。”顧北辰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后,籃球在指尖轉了個圈,“開學典禮的鋼琴獨奏,李校長特意交代不能出岔子。”
陸瑾年收回目光,唇角勾起一抹無奈的笑:“知道了,顧隊長。”
人群隨著他的離開而散去,宋宛清卻仍站在原地。林若曦戳了戳她的胳膊:“發什么呆呢?該去禮堂啦!”
“他的樂譜……”她低頭摩挲著素描本的邊緣,“寫滿了批注。”
“哈?你連人家筆記都看得清?”林若曦瞪圓眼睛,“隔著十米呢!”
宋宛清沒有回答。她只是將素描本抱在胸前,跟著人流往禮堂走去。風里還殘留著若有若無的松木香,像是誰校服上沾染的鋼琴漆氣味。
……
禮堂·開學典禮
穹頂的枝形吊燈將暖黃的光暈潑灑在深紅色帷幕上,陸瑾年坐在三角鋼琴前調試音準。
琴蓋映出他模糊的側影,修長的手指懸在黑白鍵上方,像是一尊被月光雕琢的塑像。
“接下來有請新生代表——陸瑾年同學,為我們演奏《春之絮語》!”
掌聲如潮水般涌來,他深吸一口氣,指尖落下第一個音符。
琴聲像是一汪化開的雪水,從禮堂角落流淌到每一寸空氣里。高音部是雀躍的鳥鳴,低音部是泥土下蠢動的嫩芽,琶音掠過時帶起一陣簌簌的風,連穹頂垂落的流蘇都仿佛在隨之搖曳。
宋宛清坐在第三排,筆尖在節目單空白處無意識地勾畫:琴鍵上跳躍的手指、被光影切割的側臉、垂落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的蝶翼狀陰影……
“你畫的是他?”林若曦湊過來,氣息噴在她耳畔。
筆尖猛地一顫,線條歪斜著戳破了紙頁。宋宛清慌忙合上節目單,耳尖泛起薄紅:“只是練筆。”
“騙人!”林若曦笑嘻嘻地指向舞臺,“他剛才往這邊看了一眼哦。”
琴聲恰在此刻轉入綿長的慢板。陸瑾年的左手在低音區按下和弦,右手卻突然偏離樂譜,即興添了一串晶瑩的顫音。
那旋律讓宋宛清想起櫻花墜落時的軌跡——本該是垂直的凋零,卻因風有了翩躚的弧度。
散場時人群擁擠,宋宛清被推搡著跌出禮堂。她踉蹌半步,懷里的素描本脫手飛出,紙頁嘩啦一聲鋪展在石階上。
“小心。”
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搶在素描本落地前托住了它。
宋宛清抬頭時,正對上陸瑾年微微蹙起的眉。他單膝觸地,校服褲腳沾了灰塵,指尖還捏著她畫滿涂鴉的節目單。
“這是……禮堂的穹頂?”他目光掃過紙上交錯的線條,“光影處理得很妙。”
宋宛清感覺喉嚨發緊:“謝謝。”
“你會速寫星空嗎?”他突然沒頭沒尾地問,起身將素描本遞還給她,“藝術節的海報需要星空主題,但美術社沒人接這個。”
櫻花掠過他肩頭,落在她攤開的掌心。
“我試試。”她聽見自己說。
風忽然停了。
……
星月湖畔·黃昏
夕陽將湖水染成琥珀色時,宋宛清抱著畫板坐在柳樹下。她筆尖蘸了群青,卻遲遲落不下去。湖對岸隱約傳來鋼琴聲,斷斷續續的旋律像是散落的珍珠,時而沉入水底,時而躍出波光。
“音階錯了。”她輕聲自語。
琴聲戛然而止。蘆葦叢晃了晃,陸瑾年從音樂室的后門探出頭,發梢還沾著一片柳葉:“你說哪個小節?”
宋宛清筆尖一抖,顏料在天空暈開一團墨藍:“第三樂章的華彩部分,原譜是降E大調,你彈成了E大調。”
陸瑾年怔在原地。暮色沿著他的襯衫褶皺攀爬,將那道清瘦的影子拉得很長。
“你看過原譜?”他踏著浮橋走近,樂譜從臂彎滑落半截。
“我……聽過錄音。”她胡亂抹開顏料,畫布上的星群突然有了心跳般的頻率。
他彎腰撿起掉落的炭筆,袖口蹭過她手背時留下冰涼的觸感。“要聽正確的版本嗎?”
沒等她回答,琴聲已從湖畔流淌而來。這次沒有錯音,沒有猶豫,只有月光在琴鍵上碎裂又重組的聲響。宋宛清突然抓起最細的勾線筆,在畫布角落添了一架懸浮的三角鋼琴。琴蓋映著銀河,音符化作流星墜向湖面。
最后一枚音符消散時,陸瑾年望著畫布輕笑:“這是你心中的星空?”
“這是你的琴聲。”她將畫板轉向他,“它們本該屬于這里。”
螢火蟲從蘆葦叢中升起,像被驚擾的星屑。兩人誰都沒再說話,直到晚自習的鈴聲撕裂暮色。陸瑾年將樂譜塞進她手里,轉身時校服衣擺掃過她的畫架。
“明天下午三點,美術社見。”
宋宛清低頭看向樂譜。在《春之絮語》的標題下方,有人用鉛筆寫了一行小字:
“音符是凝固的雪,等待春風解凍。”
她將這句話描摹在畫布邊緣,筆尖蘸取銀粉,為星空添上最后一道星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