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將器材室的鐵皮門烤成暖橙色,宋宛清踮腳擦拭頂樓天窗的積灰。鐵銹簌簌落在她攤開的野餐毯上,在向日葵花紋間暈開赭色的斑痕。
陸瑾年抱著天文社的老式相機出現(xiàn)時,她正對著玻璃上斑駁的雨漬出神——那些蜿蜒的水痕像極了去年文化祭夜晚,他們在銀杏林躲雨時,他肩頭洇開的雨花。
“野餐毯鋪這里。“陸瑾年指著水泥地上的粉筆印記,去年暴雨留下的水痕在暮色中泛著微光。他彎腰調整三腳架時,后頸的曬痕從領口露出來,像枚褪色的郵票。
宋宛清抖開印著向日葵的舊毯子,忽然發(fā)現(xiàn)邊角縫著塊淺藍補丁。那是去年被煙花火星燒穿的破洞,此刻補丁邊緣繡著極小的“LJN“——正是陸瑾年手帕上的標志。
她想起那夜他用手帕裹住她燙紅的手指,薄荷皂香混著硝煙氣息,在記憶里釀成陳年的酒。
“檸檬汽水還是姜茶?“陸瑾年打開保溫箱,冰塊碰撞聲驚飛了落在欄桿上的麻雀。
他遞來的玻璃瓶沁著水珠,指尖相觸時,宋宛清看見他手腕粘著天文社招新海報的碎金箔。
暮色漫過操場單杠時,宋宛清在素描本上勾畫星座圖。6B鉛筆芯突然折斷在獵戶座腰帶處,碳粉沾上陸瑾年調試相機的指尖。他低頭查看曝光參數(shù)時,睫毛在臉頰投下蝴蝶振翅般的陰影。
“雙子座流星雨的輻射點在北河二附近。“他用鋼筆尖點著星圖,墨水在紙上洇開深藍的漩渦。
去年埋在這里的許愿瓶滾到腳邊,玻璃壁反射著兩人交疊的倒影——高二那夜寫下的愿望正在瓶中蜷縮:「希望明年還能一起看星星」。
陸瑾年彎腰撿起許愿瓶,月光將他后頸的曬痕鍍成銀色。宋宛清注意到他運動鞋帶系成復雜的航海結——是去年她參加水手結社團時教他的,此刻繩結松垮地垂在鞋面,像某種隱秘的邀約。
“愿望實現(xiàn)了。“他旋開瓶蓋,新塞進的紙條墨跡未干。宋宛清瞥見“年年“二字,夜風卻搶先卷走了未完的語句。
第一顆流星劃過實驗樓尖頂時,宋宛清正在給野餐毯系流蘇。陸瑾年突然捂住她眼睛,掌心薄繭蹭過她顫動的睫毛:“許愿要閉眼。“
黑暗中有鉛筆滾落的聲響。宋宛清數(shù)到第三十二下心跳,聽見快門線墜地的清響。睜眼時正撞見他撿器材的側臉,鏡頭蓋滾到她帆布鞋邊,映著流星的銀痕。他后腰的T恤皺起,露出一截被夜風染涼的皮膚。
“你睫毛上有星星。“他忽然說。
宋宛清抬手要擦,被他用拇指按住:“是流星的碎片。“他指尖的溫度透過眼瞼傳來,像夏末最后一只螢火蟲停在皮膚上。
第四十七顆流星墜向鐘樓時,陸瑾年的指尖掠過她劉海。
宋宛清以為他要摘掉并不存在的樹葉,卻感覺溫熱的觸感落在眉心——比羽毛更輕,比星光更燙。他的影子籠罩下來,將兩人裹進天鵝絨般的夜色。
野餐毯的流蘇纏住她腳踝,去年文化祭的銀杏葉標本從素描本滑落。陸瑾年撿起葉片時,后頸粘著頂樓剝落的墻灰,像撒了層星屑。
宋宛清伸手去拂,指尖卻被他突然抬頭的動作捕獲。他睫毛掃過她虎口的繭,如同鉛筆尖掃過素描紙的觸感。
宿舍樓巡查的手電光刺破夜幕,兩人慌忙低頭整理器材。撞翻的檸檬汽水在毯子上洇開深色花斑,恰似雙子座星云模糊的輪廓。
陸瑾年擦拭鏡頭的指節(jié)泛白,宋宛清發(fā)現(xiàn)他耳尖紅得像是偷喝了野餐籃里的梅子酒。
晨露浸濕觀測筆記時,宋宛清發(fā)現(xiàn)陸瑾年在星圖背面畫了顆流星。鉛筆痕恰好覆蓋她素描本里未完成的少年側臉——正是他調試相機時皺眉的模樣。野餐毯的向日葵沾滿夜露,在晨光中垂下金色的頭顱。
“暗房沖印需要三小時。“他折疊起帶著夜露的毯子,補丁上的“LJN“縮寫蹭上她手背。
宋宛清攥緊發(fā)燙的保溫杯,瞥見他袖口別的櫻花胸針松了別扣——那是去年畢業(yè)季她熬夜用銅絲繞的禮物,此刻正在晨霧里晃成模糊的光暈。
教學樓的早讀鈴刺破寂靜時,陸瑾年將許愿瓶塞回她掌心。瓶底新增的紙條墨跡蜿蜒:「希望年年有今日」。
他的小指擦過她手腕靜脈,那里跳動著三十七天后高考倒計時的節(jié)拍。
暗房的紅光如融化的草莓糖漿。宋宛清看著流星雨照片在顯影液浮現(xiàn),陸瑾年的輪廓在安全燈下忽明忽暗。
他握鑷子的手背還帶著頂樓的擦傷,消毒水味混著顯影劑的酸澀在空氣里發(fā)酵。
“這張過曝了。“他夾起星吻瞬間的照片,底片上的光斑恰好落在兩人鼻尖相觸的位置。
晾繩上的照片輕晃,將銀河的星流裁成片片銀箔,落在她制服裙擺的褶皺里。
宋宛清碰倒定影液時,銀色液體漫過工作臺上未寄出的同學錄。陸瑾年拽她后退的力道太急,兩人跌坐在堆放相紙的舊沙發(fā)上。
黑暗中她的額頭撞到他下巴,疼出淚花的瞬間聽見他悶笑:“比流星還莽撞。“
顯影完畢的照片里,他們的影子被紅光拉得很長。宋宛清悄悄藏起那張過曝的底片——銀河的星流正從相觸的指尖傾瀉,在暗房的紅霧里釀成青春的秘釀。
陸瑾年整理器材時,運動鞋的航海結松了又系,如同某種欲言又止的暗號。
天文社鑰匙歸還教務處時,宋宛清在頂樓撿到半截鉛筆。陸瑾年在墻縫發(fā)現(xiàn)她遺失的櫻花發(fā)卡,金屬花瓣上凝著夜露,像被封印的星光。他們站在晨光斑駁的走廊兩端,各自握緊掌心的信物。
午后的風穿過連廊,將許愿瓶里的紙條吹出新的褶皺。宋宛清在“年年“后面補上半句:「歲歲共此時」。
陸瑾年調試新相機時,特意讓鏡頭捕捉到她低頭書寫的側臉——三十七天后的考場,或許會成為新的星軌起點。
(第十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