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楨楠，考的咋樣？”

“倒數第二問倒數第一考的咋樣？你是何居心啊?！?/p>

“能咋樣，權楨楠，全真難，咋沒叫真全難呢，你說你占個挺霸氣的姓氏，你家里咋想的怎么給你起個這名？”

權楨楠把他們的話當耳旁風，無所吊謂地將桌面上考試留下的各種涂卡筆橡皮收進筆袋里?！芭c其有空吐槽我的名字，還不如快點把桌子搬回原位吧，一會兒動作慢了，食堂里好吃的菜就都被軍訓那群人餓虎撲食搶光了?！?/p>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狐朋狗友們成功轉移了注意力。

權楨楠嘆了口氣，搬回了桌子開始整理書包。

住校生趙抒航見狀偷摸湊過來：“權哥，今天又去學表演啊，晚自習還回來不？給我帶點兒校門口的煎餅果子唄，饞死我了?！?/p>

“今天晚上不回了，你忍一忍，下周一上學給你帶?！?/p>

“奧，行吧，那你想著點兒別忘了啊?！?/p>

“忘不了。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權楨楠笑了一下，拿著提前批好的請假條走出了教室。

無論哪國的高考都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而作為人口眾多的國家之一，S國更是如此。本著你比我卷、我比你還卷、卷死一個少一個、多考一分刷掉一群人的原則，歷屆高考錄取分數線呈水漲船高之勢逐年上漲，可能前一年考400分還夠上個三本，第二年400分連夠大專都費勁了。

在這樣的競爭壓力下，也會有一些預備考生選擇另辟蹊徑。例如當兵，例如走高專高職技術路線，例如藝考。權楨楠就是選擇藝考的道路中的一員。

沒有想當明星的夢想，也沒有想走演員的欲望。自小沒學過畫畫，音樂上的造詣也一般。純粹是文化課分數太低，班主任看不下去怕拉低學校升學率，給了權楨楠一張藝考機構宣傳單。藝考老師帶著權楨楠和權姥姥到機構里轉一圈看看那些正在上課的學生，介紹著只要像玩一樣學學聲臺形表、參加藝考考試，取得藝考分數和排名加上很少的文化課分數就可以上到好大學。一年只需要不到4萬塊錢，考不上大學全額退。

權楨楠走馬觀花沒當回事，權姥姥回家打電話問了權父親，權父在外地忙的滴溜轉，匆忙之中就聽出來個花錢學新東西能上好大學，4萬元也是能負擔起的價格，考不上還給全額退。權父說楨楠想去就去吧，撂下電話轉了錢。權姥姥拿著錢交給了藝考機構，權楨楠就這樣稀里糊涂的成了藝考生。

聲臺形表是什么呢？第一次上藝考課的時候，權楨楠坐在一眾女生之間，聽著黑板前的藝考老師這樣講到。

聲，即聲音、聲樂。普通話要標準是最基礎的，講話要橫平豎直，要有播音腔，要摒棄自己下意識講出的聲調和語氣詞。橫平豎直不是形容字體的嗎，權楨楠一邊在心里疑惑，一邊接過來前面同學分發傳遞的A4紙，講臺上的老師說：“這節課我們先從讀拼音學起?！?/p>

臺，即臺詞，演講。這節課算上權楨楠一共來了六個人，六個人面向鏡子站好，拿出手機按老師要求找到一篇合適自己的朗誦稿。權楨楠上網隨便搜了一篇，誦讀冬季風雪的美麗與冷漠，老師接過手機看了看，說了句“可以你先熟讀，等等其他同學找”。一節課一共一個半小時，一個小時過去了，大家終于找到了各自的朗誦稿。每個同學各自念了一遍，老師說好了下節課要背下來，現在下課，隨后轉身第一個離開教室。權楨楠看著老師的背影，一臉疑惑。

形，即形體，舞蹈。舞蹈室是個大教室，也是上課人數最多的教室。權楨楠作為為數不多的男生略顯局促地站在角落里，看著女孩們在教室里來回穿梭?！澳憧纯次疫@身裙子怎么樣？”“挺好看的，你跳的劇目扒好了嗎？”“老師說我選的劇目太難了，我跳不了，讓我選首歌她來幫我編舞。”“我是準備跳現代舞，這樣演出服還可以日常穿，昨天剛跟我媽要了錢買化妝品和演出服，你們看看這身黑色魚尾裙怎么樣？巨顯身材！”女孩子們擠在一起嘰嘰喳喳，有的人在討論新到的衣服，有的人在討論一會兒晚飯吃什么，有的人圍在老師身邊追問編舞細節和師生八卦......權楨楠在角落里坐下來看著熱鬧的人群，好不容易看到一個在門口的男生，想著過去打個招呼熟絡一下，剛從地上抬起屁股，就看到男生順手拉了下黑色魚尾裙女孩的肩帶，女孩驚呼轉身，男生看著她微笑，女孩狠拍了男生胸口一巴掌，嘴里說著討厭，隨后兩人擁住深情一吻，周圍人嚷著好甜好甜散開了。權楨楠坐在地上，覺得自己家里上交的四萬塊錢也就這樣打水漂似的散開了。

表，即表演。老師說要注意鏡頭位置，但目光不可以看向鏡頭，后背不可以對著鏡頭。權楨楠等著老師發劇本，老師只給了權楨楠四個大字：即興表演。每節課的主題都不一樣，臺詞和內容自己想，有時是獨自表演、有時是多人配合表演。上課就是大家坐著圍成一圈，老師給出題目和人數，大家自行組隊表演，演完后老師點評。權楨楠跟著一個女孩一起走到中間，表演了一出兩個人晚上跑到學校做恐怖主題直播的戲碼。女孩經驗很豐富，無實物表演顯得煞有其事，老師配合著開關燈造出鬧鬼的閃爍效果時女孩拉住他叫的很大聲，權楨楠直覺得耳膜嗡的一聲響，下意識就想甩開女孩被拉住的胳膊。老師在這時候喊了咔，表演結束，夸獎了女孩的表演自然流暢，點評了權楨楠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權楨楠站在原地想想，也不無道理。下課了，權楨楠想著搭檔一次和女孩加個好友求教一下表演經驗，女孩只留給權楨楠一個長發飄飄的背影，邊走邊掏出手機給別人發語音條：“我跟你講，我今天上課遇到一個男的，他表演呆板全靠我救場也就算了，下課還想拉我一起吃飯......”

權楨楠選擇沉默，權楨楠選擇回家。

被那個搭檔女生尷的想要原地打車，站了一會兒權楨楠還是決定省點錢，坐地鐵回家。

權楨楠的家其實并不靠近地鐵站，出地鐵站是一座大學城，權楨楠還需要徒步走一段距離才能到家，他的家并不在大學城學區范圍內。已經很晚了，肚子有些餓，權楨楠隨手在路邊買了一碗烤冷面吃著。

小學時候總是喊著長大要考清華、考北大，初中時候就想著至少也肯定能念個本科，等上了高中，權楨楠覺得大學離自己越來越遠了。如果考不上大學會怎么樣，考不上?？茣趺礃?，工作了會怎么樣，考不上大學能找到什么樣的工作呢。權楨楠不知道。

離家還算比較近的這座大學城，每天上下學步行就能到。權楨楠看著里面來來往往的人，明明彼此之間相差不過幾歲，卻感覺像隔了兩個世界。

“快點上車，一會兒高鐵趕不上了！”“都跑起來跑起來！”

人聲從身后響起，權楨楠的行進速度從本能驅動轉為主動駕駛。一排四人的墨藍色隊伍占據了人行道，他們穿著統一的制服，男生女生帶著不同的帽子，跑向前面道路盡頭停著的一輛大巴車。

權楨楠想側過身子給他們讓路，不成想人剛轉過半圈，一個因跑步而揮動的手臂甩到烤冷面的紙碗上。權楨楠只來得及“誒”了一聲，紙碗已經脫手飛了出去扣在地上，還沒吃完的半碗烤冷面蔓延出一小灘鮮紅的醬汁，在白灰色的地磚上顯得有些刺眼。

“抱歉抱歉！”權楨楠聽見那群墨藍色身影里不知是誰傳來的聲音。

烤冷面已經打翻了，不知道是誰打翻的，人家已經道歉了，晚飯沒有了。

還餓嗎，一會兒要再買一份嗎？不買了吧，省點錢，別花超了。

我現在在這里站著做什么呢？不知道。等他們都走完吧，看著都挺著急的。

......

“抱歉，這位同學！”

“同學，你好？”

自己的一只手臂被拉起，權楨楠雙眼聚焦。

墨藍色人群里分出了一個，此時正站在他面前，權楨楠用剛剛聚焦的瞳孔大致掃了一遍他的臉，最終目光停留在他頭上帽子中央的警徽。這是個與他身高相仿的男生，頭上戴著警帽，身上掛著像用稻穗編制而成金色的流蘇。從穿著上看有些像警察，卻也像裝扮成警察參與團體表演的演員。

“真是抱歉同學，我們外地來比賽的，趕高鐵有點急。我替同學打翻了你的晚飯向你道歉，我只帶了這點兒現金，不知道夠不夠。”墨藍色的男生因剛剛劇烈跑動而說話略帶喘息，一只手拉著權楨楠小臂，另一只手從褲兜里摸出20元錢塞到權楨楠手里。

周圍其他正在奔跑的墨藍色身影紛紛向他們投向視線，眼前墨藍色的身影塞過錢后也轉身融入了藍色的河流。

“真的非常抱歉！”墨藍色里最后傳來的聲音。

權楨楠看著他們跑遠，看著他們涌上大巴車，看著大巴車啟動離開，再低頭看看自己手里的錢。

現金20元，烤冷面8元，也挺好，凈賺12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