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迎秋露一枝新，不占園中最上春。

桃李無言又何在，向風偏笑艷陽人。

——唐·杜牧

洛陽的秋，總是來得格外早。

杜牧獨自走在城郊的小徑上，枯黃的落葉在腳下發出細碎的聲響。遠處的山巒已經染上了淡淡的霜色，空氣中彌漫著蕭瑟的氣息。

他漫無目的地走著，直到一陣幽香飄入鼻端。那香氣清冽中帶著一絲甜意，與這蕭索的秋日格格不入。杜牧循著香氣走去，在一片枯黃的草木中，看到了一株盛開的紫薇。

那株紫薇生得極好，枝干遒勁，花團錦簇。深紫色的花朵在秋風中輕輕搖曳，仿佛在向他招手。杜牧不由得駐足，細細端詳起來。

“這紫薇開得真好。“一個清冽的女聲在身后響起。

杜牧回頭，看見一位身著素色羅裙的女子。她約莫二十出頭的年紀，眉目如畫，卻帶著幾分清冷之氣。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發間別著的一支紫薇花簪，與樹上的花朵相映成趣。

“是啊，“杜牧點頭，“這紫薇不與百花爭春，偏在秋日綻放，倒是別有一番風骨。“

女子微微一笑：“公子說得極是。這紫薇雖不及牡丹富貴，不如桃李嬌艷，卻自有一番傲骨。它不隨波逐流，不趨炎附勢，只在自己該開的時候綻放。“

杜牧心中一動。這番話，竟與他的心境如此相似。

三個月前，他還在長安城中。那時他剛中進士，意氣風發，以為可以一展抱負。卻在一次朝會上，因直言進諫觸怒了當朝權貴。那些人說他“狂悖無禮“，將他貶出京城，發配到這洛陽來做個小官。

“公子可是從長安來？“女子突然問道。

杜牧一怔：“姑娘如何得知？“

“聽公子口音，帶著長安腔調。“女子說著，伸手輕撫紫薇的花瓣，“長安城中，此刻怕是已經百花凋零了吧？“

杜牧苦笑：“是啊，長安的秋，比這里更冷。“

女子轉頭看他：“公子可是遇到了什么煩心事？“

杜牧沉默片刻，終究還是將自己在長安的遭遇說了出來。說到最后，他不禁長嘆一聲：“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女子聽完，卻笑了：“公子何必如此沮喪？這紫薇不也是在秋日才綻放嗎？或許，這正是上天給公子的一個機會。“

“機會？“

“是啊，“女子摘下一朵紫薇，輕輕別在杜牧的衣襟上，“公子可知道，這紫薇為何不在春日開放？“

杜牧搖頭。

“因為它知道，春日里百花爭艷，它即便開了，也不過是萬花叢中一點紅。而在秋日，當其他花木都已凋零，它卻能獨占鰲頭，成為這蕭瑟秋日里最亮眼的風景。“

杜牧心中一震。這番話，仿佛一道清泉，沖刷著他心中的郁結。

“姑娘高見，“他拱手道，“不知姑娘芳名？“

女子卻搖頭：“名字不過是個代號罷了。公子若是不嫌棄，不如就以這紫薇相稱。“

杜牧還想再問，女子卻已經轉身離去。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暮色中，只留下那株紫薇在秋風中輕輕搖曳。

當晚，杜牧輾轉難眠。他起身來到院中，看著衣襟上那朵已經有些枯萎的紫薇，突然有了寫詩的沖動。

他取來筆墨，在紙上寫下：

“曉迎秋露一枝新，不占園中最上春。“

寫到這里，他停下筆，想起白日里女子的那番話。是啊，何必非要與那些趨炎附勢之輩爭個高下？不如像這紫薇一般，在屬于自己的時節綻放。

他繼續寫道：

“桃李無言又何在，向風偏笑艷陽人。“

寫完，他長舒一口氣。這首詩，不僅是在寫紫薇，更是在寫他自己。那些曾經在朝堂上風光無限的權貴，如今安在？而他，雖被貶出京，卻依然可以在這秋日里，寫下屬于自己的詩篇。

夜色漸深，杜牧獨自站在紫薇花樹下。月光如水，傾瀉在紫薇花上，為那深紫的花瓣鍍上一層銀邊。微風拂過，花瓣輕輕搖曳，仿佛在向他訴說著什么。

他伸手輕撫樹干，粗糙的觸感讓他想起白日里那位女子的容顏。她的眉眼，她的笑靨，她發間那支紫薇花簪，都如同這花香一般，縈繞在心頭，揮之不去。

“曉迎秋露一枝新，不占園中最上春。“

杜牧輕聲吟誦著自己寫下的詩句。這紫薇，不正是那位女子的寫照嗎？在這蕭瑟的秋日里，她如同這紫薇一般，帶著清冽的香氣，闖入他的生命。

“桃李無言又何在，向風偏笑艷陽人。“

他想起朝堂上那些趨炎附勢之輩，想起自己被貶出京的遭遇。曾經，他也如同春日里的桃李，想要在繁華中爭得一席之地。而現在，站在這紫薇花下，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月光下，紫薇花的影子在地上搖曳，仿佛在跳一支無聲的舞。杜牧抬頭望去，恍惚間，似乎又看到了那位女子的身影。她站在花影中，回眸一笑，發間的紫薇花簪在月光下閃爍著微光。

“姑娘......“他輕聲呼喚，卻只聽到風吹過花枝的沙沙聲。

杜牧從袖中取出那朵已經枯萎的紫薇花。花瓣雖然失去了水分，卻依然保持著綻放的姿態。他小心地將花朵夾在詩稿中，仿佛這樣就能留住那個秋日的邂逅。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打破了夜的寂靜。杜牧警覺地轉身，看見一騎快馬疾馳而來。馬上的信使翻身下馬，遞上一封密信。

“杜大人，長安急報。“

杜牧展開信箋，借著月光細讀。信中說，朝中權傾一時的李相突然失勢，那些依附他的官員紛紛倒戈。而曾經被排擠出京的清流之士，正在被重新啟用。

他的手微微發抖。這消息，來得太突然，卻又在意料之中。就像這紫薇花，不在春日爭艷，卻能在秋日獨占鰲頭。

杜牧抬頭望向紫薇花，月光下，那深紫的花朵仿佛在向他點頭致意。他忽然明白了什么，提筆在詩稿上又添了幾句：

“莫道秋來無顏色，

紫薇一枝勝千紅。

待到霜降百花盡，

方知勁節在秋風。“

寫罷，他將詩稿折好，放入懷中。遠處，東方的天空已經泛起了魚肚白。新的一天即將開始，而朝堂之上，也將迎來新的氣象。

杜牧最后看了一眼紫薇花，轉身向城中走去。他的步伐堅定，背影挺拔。紫薇花在晨風中輕輕搖曳，仿佛在為他送行，又仿佛在預示著什么。

當第一縷陽光灑在紫薇花上時，杜牧已經走遠。而那株紫薇，依然挺立在秋風中，用它獨特的方式，訴說著一個關于氣節，關于堅守，關于政治品格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