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意識逐漸清醒時,我發現自己正被潮水推向岸邊。月光下,一個佝僂的老漁夫提著燈籠走來,他的影子與太虛境的混沌核心重疊。老人粗糙的手掌貼上我額頭時,我聽見他說:
“這女娃燒得厲害,快抬回家去。“
這一刻,我終于明白何為真正的神性——它不在九重云霄之上,而在凡塵煙火之中。
咸澀的海風鉆進鼻腔時,我正跪在潮濕的沙灘上。粗麻衣擺沾滿牡蠣殼劃破的血痕,掌心被漁網勒出的水泡破了又長。老漁夫說撿到我的那日,海灣飄著螢火蟲般的星屑,可我現在連顆完整的海星都數不清。
“阿昭,潮水要來了!“王嬸的破鑼嗓震得我耳膜發疼。這個總把魚骨簪插歪的婦人,此刻正揮舞著竹耙追趕被風吹走的蝦干。我慌忙按住晾曬紫菜的竹匾,卻在俯身時瞥見水面倒影——少女眉心的朱砂痣滲著金光,像被云層困住的落日。
這是墮落后的第七個月圓夜。
當咸腥味變成鐵銹味時,我就知道又要做夢了
月光如銀針扎進太陽穴的瞬間,疼痛是清冷的。像極北之地的冰川在顱內生長,每一根冰棱都精準地刺入記憶的褶皺。我能感覺到神格在冰封中碎裂,那些承載著三萬六千年記憶的碎片,正化作星屑從七竅溢出。
我看見自己的意識被撕扯成三千份,每一份都在經歷不同的酷刑:有的被投入銀河漩渦反復碾壓,有的被釘在日冕上炙烤,有的被塞進黑洞承受無限壓縮......
這次我看見戴著青玉冠的自己站在天河盡頭,指尖流淌的星砂正化作鎖鏈纏繞某個嘶吼的身影。
“......不可妄動凡心......“夢里的我在嘆息,可鎖鏈那端分明傳來嬰兒啼哭。
冷汗浸透草席時,我摸到枕邊有濕黏的東西。借著漏進茅屋的月光,三枚青鱗在掌心泛著幽光,這分明是今早從黃魚腹中剖出的雜物。但此刻它們正拼合成一片鸞鳥尾羽的形狀,鱗片縫隙里滲出星輝般的血液。
漁村東頭的瞎眼婆婆突然在深夜叩門。她枯樹皮般的手攥著我的腕子,空眼眶里淌出渾濁的淚:“星君娘娘,您不該碰青鸞的因果......“老人從懷里掏出的龜甲上,歪斜地刻著與我夢中相同的星圖。
第一滴雨砸在窗欞時,我發現自己能讀懂潮汐的密語。浪花在礁石上摔碎的節奏,竟與當初太虛境的罡風頻率重合。當風暴來臨前的第十七個浪頭拍岸時,漁村祠堂供奉的媽祖神像突然開裂,藏在底座下的青銅殘片燙傷我的手掌——那分明是司命星君的天命盤碎片。
今夜灶膛里的火苗格外躁動。我蹲在柴火堆前,看著躍動的火光在墻上投出扭曲的影子。當第十二根木柴爆出火星時,墻上的陰影突然舒展成冠冕形狀,未愈的掌心傳來灼痛,低頭竟見水泡中滲出金色血液。
“阿昭!快來看!“王伯的驚呼撕破雨幕。我赤腳奔到海邊,看見漆黑的海面下浮起萬千光點。這不是漁火,而是隨暗流涌來的星砂,它們正匯聚成我墮天那日見過的幽藍漩渦。
風暴降臨的那刻,我忽然能聽見珊瑚的嗚咽。當第一道驚雷劈中礁石時,懷中的青鱗突然灼燒起來。翻滾的浪濤里,有個聲音在呼喚我最初的名諱:
“璇昭燼——“
潮水吞沒腳踝的瞬間,我看見三百里外長安城的觀星臺上,欽天監的銅儀正在暴雨中自行轉動。而更遙遠的雪山之巔,某位打坐的白衣道人突然睜開雙眼,他拂塵上凝結的霜花正顯現出我的命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