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在麥穗里灌漿。

我赤足踩在田埂上，看十二歲的阿寶追逐誤入凡塵的星屑。少年腰間別著虎斑貝，每次躍起時，貝殼里都會漏出三百年前漁村的潮聲。被露水打濕的褲腳沾滿星砂，那是昨日收割時，從麥稈切口溢出的宇宙塵埃。

“阿昭姐！“少年舉起剛捉到的青魚，魚鰓上閃爍著北斗紋路，“它說想去昆侖墟看冰蓮！“

我笑著拋過竹簍，簍底還沾著去年豐收祭的月光。當青魚入簍的剎那，昆侖山巔真的綻放出萬畝冰蓮——這是新宇宙的法則，凡人隨口說出的愿望，會化作星辰運行的軌跡。

王嬸的炊煙從村東頭升起，在空中織出太虛境的星圖。她丈夫正在井邊打水，木桶提起的每一滴水珠里，都懸浮著微縮的蓬萊仙島。三個月前他們發現，只要夫婦同時默念相同的念頭，井水就能澆灌出會走動的稻穗。

“嘗嘗新麥?！跋寡燮牌胚f來烘餅，裂紋密布的餅面上，金黃的紋路竟與當年天命盤殘片一模一樣。咬下的瞬間，我嘗到七歲那年銀河淚滴的咸澀，還有青鸞焚羽時的灼痛——這是新天道賜予眾生的“記憶之味“。

村口古槐突然抖落滿身星斑，樹根下浮出半塊青銅鏡。這是當年司命星君用來監視人間的法器，如今鏡面映出的不再是命盤，而是瘸腿書生與賣花女的初遇——那位書生眼角有顆淚痣，正是司命墮入輪回后的模樣。

暮色四合時，我躺在麥垛上教阿寶辨識星辰。少年指間的星砂自動排列成青鸞的輪廓，我們同時聽見云層中傳來清越的啼鳴。當十萬根燃燒的尾羽劃過天際時，麥田里所有穗子齊齊轉向西方，那是神鳥最后一次輪回的軌跡。

“它自由了?！鞍毢鋈徽f。少年掌心不知何時多了片青色絨羽，羽根處凝結的晨露里，沉睡著縮小版的璇璣玉臺。

豐收祭那晚，全村人圍著燃燒的麥秸跳舞?；鹧胬锔∑鹑倌昵拔遗c司戰星君對決的幻影，但這次王伯抬手就把畫面切成了皮影戲。婦人們用納鞋底的針引星砂繡出天河，男人們敲打水缸奏響潮汐的韻律。

我悄悄退出慶典，來到當年墜落的沙灘。懷中的青鸞尾羽突然發燙，海水在我足尖前分開，露出深藏海底的混沌核心——如今它已長成發光的珊瑚樹，每根枝椏都掛著凡人親手系上的愿望貝。

“這才是神明該有的模樣。“我摘下鬢角的野菊拋向海面，花朵在觸及水波的剎那，綻放成連通三千小宇宙的星門。

麥收結束時，阿寶在田壟盡頭發現眼熟的白玉冠。當他好奇地戴上的瞬間，整個村落的麥穗同時爆出銀河漿液。我隔著百畝星田望見少年驚慌的眼眸，那里面正浮起我最初的神格光紋。

“別怕，“我隔著翻滾的麥浪輕笑，“這次我們有的是時間，慢慢學做人?！?/p>

夜風裹著麥香掠過原野，某個新生宇宙正在王嬸的泡菜壇里悄悄發酵。而青鸞燃燒的軌跡盡頭，有株幼苗正穿透星塵，長出嫩葉形狀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