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竹樂。”
風吟處,郁金櫻如詩箋翩然飄落。花瓣似攜著淡雅的鵝黃與溫柔的粉意,隨風起舞。鈴聲脆脆,于櫻雨間靈動跳躍。
二人皆緘默,唯有眸光中流轉著千般思緒,萬般情愫。
蒲少生率先打破沉默,“竹小姐,久仰大名。”
竹樂忍不住嗤笑一聲,道:“公子說什么?久仰大名?”
蒲少生不解她的笑意。
“是臭名遠揚吧。”
…
“…竹小姐制毒技術高超,世人皆知。”他眼底有一抹笑。
竹樂卻覺得是嘲諷,“不必了。”她收斂好情緒,“我找公子有重要之事。”
不知是否為錯覺,她感覺在聽到這句話之后,那少年的笑意只剩寒冷。
“竹小姐,常靈已來過了,無果。”
在日光與樹影的交織中,他就那樣閑適地站著,周身似籠著一層淡淡的光暈。
他的唇色淺淡,仿若春日里初綻的櫻花,自然又不失雅致。嘴角微微上揚,似有若無的笑意,看似為他添了幾分親和,實則是透著股難以言說的矜貴。
竹樂見他態度果決,便厚著臉皮激他:“少主這個稱呼的來歷,想必公子不希望有人去調查吧?”
竹樂一雙眼眸波光瀲滟,恰似一汪清泉,澄澈見底,卻又藏著狡黠的光,猶如山林間機靈的小鹿。
蒲少生抬眼看她,他就靜靜地站在那里,無聲的壓迫感卻如潮水般向四周蔓延,“你威脅我?”
“我怎么敢呢,蒲公子。”她輕輕一笑,笑聲清脆悅耳,銀鈴般在空氣中回蕩,這般狡黠又美麗的模樣,叫人移不開眼,“我只是,在跟您談交易。”
“交易?”蒲少生覺得好笑。
“對,交易。”少女正經起來,“藍幽草借我一用,少主這件事情我就爛在肚子里。”
蒲少生沉默片刻,“竹樂,知曉我身份的人,你憑何而知,我不會殺人滅口?”
“憑我的身份,你還不敢直接殺了我。”竹樂走到一旁撫摸綠植,“而且,你還需要我的幫忙。”她轉身,“我說的可對?”
竹樂為借蒲家之藍幽草,深謀遠慮,遣門下能士,遍探蒲府上下之事。
聞蒲少生之母抱恙久已久,群醫束手無策。
竹樂自忖:“天下醫者皆無策,唯我與師可解此疾。”
她看向蒲少生,言笑晏晏:“蒲公子,若吾三日之內愈汝母之疾,藍幽草可借乎?”
蒲少生聞言,斂風流之態,正色答:“自然。”
二人相視,心照不宣,皆知此局已開,勝負未卜。竹樂眸中閃過一絲狡黠,蒲少生眼底暗藏鋒芒。
兩智相爭,暗流涌動。
青帷馬車碾過朱雀街殘雪,常靈攥著繡金車簾:“阿樂,我未能求得藍幽草。“
竹樂輕撫袖,琉璃鏡中映出她唇角新月般的弧度:“此物本非易得,你不必自責。
玉指忽扣住檀木窗欞,望見蒲府方向驚起寒鴉數點,“我已有辦法。”
暮色四合時,竹樂自十二云鬟中點出青煙、柳絮二婢。
她的婢女從不是普通人。
青煙擅辨百草氣息,柳絮通曉機關秘術。
竹樂對檐上暗衛道:“我將赴蒲府三日,為取藥引。“夜風卷起她素白斗篷,“除非瞧見信息——“玉雕似的側臉浸在陰影里,“不可妄動。“
檐角銅鈴忽震,竹樂垂眸凝視鏡子中心口的花紋。
那是蠱痕,殘毒未清之處隱隱灼痛。
制毒之人,卻被毒所困。
—
玉漏初更,蒲府西廂已燃起十二連枝錯金燭。
竹樂浸在牡丹紋銅浴桶中,青絲散作墨云,水面浮著七色藥玉。忽聞檐角風鈴輕響,她將浸過龍腦香的素紗覆在鎖骨處,水霧間依稀見得梁上暗格微啟——原是柳絮布下的機關。
“姑娘可要添些紫藤香?“青煙捧著熏球立在屏風后,指尖暗扣三枚銀葉鏢。竹樂漫應一聲,許她進來。
將浸濕的芍藥花瓣貼在胸前的蠱痕,朱唇輕啟:“告訴阿靈,明日巳時三刻,把前日曬的《神農本草經》殘卷送到城南藥鋪。“
水面倒映她眼底寒芒。她再次啟唇,卻不發聲。唇形分明說的是“速查蒲氏祖籍”。
九曲回廊外,長亭四面垂著玄紗。蒲少生執犀角杯倚欄而笑,杯中映著窮風腰間新換的玄鐵令牌。
“少主,她們只說來要送《神農本草經》一事。”
蒲少生輕瞇眼。
“十日前圣女村的橋頭,你與若羽向那娘子打聽解憂樹時...“他忽將酒液潑向池中,錦鯉翻騰處浮起片片金箔,“可曾留意那新圣女的鬢間插著的素簪?“
若羽手中杯盞驟然碎裂,殘片竟拼出半枚鳳紋。“屬下這就去查...“話音未落,蒲少生已擲出枚玉棋子,正打在池畔假山某處。石隙間簌簌落下藥粉,赫然是竹樂沐浴用的白芷與冰片。
“不必。“他撫著腰間玉佩輕笑,“是竹樂鬢間那一支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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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初透時,霜色還凝在蒲少生的劍尖。
他隔著鏤花木窗望見竹樂俯身藥爐前,素白廣袖滑落半截,露出腕間若隱若現的蓮花胎記——與三年前圣女村祭壇壁畫上的圖騰如出一轍。
九轉鎏金爐中正熬著靛青色藥汁,竹樂將三枚冰魄針浸入其中,針尾綴著的銀鈴突然無風自鳴。她似有所覺地側首,正迎上蒲少生指尖把玩的半片青玉髓,那玉髓在晨光里映出她發間素簪的倒影。
“蒲公子好興致。“竹樂用銀匙攪動藥湯,水面浮出圖案,“竟用南海鮫人淚做窗欞熏香。“
蒲少生倚著門框輕笑,袖中滑落半截染血的布條——正是昨夜青煙遺落在祠堂的。
青煙出入蒲家祠堂,必然在調查。她以為有危險,便和蒲少生交鋒,蒲少生瞧她是竹樂婢女沒有下重手,反倒被劃了一道口子。
他漫不經心地用布條擦拭劍刃:“姑娘這冰魄引雷針,倒讓我想起圣女村求雨時用的龍骨杵。“
竹樂腕間蓮花忽然泛起微光,藥爐里騰起的霧氣竟凝成鳳凰形態。她突然將滾燙的藥勺擲向窗外梧桐樹,驚起七只朱頂白羽的靈鵲:“公子若有閑心,還是將這碗千機引送去給夫人吧。”
晨風掠過時,兩人腰間玉佩和金縷鈴同時發出清鳴。
蒲少生注視著她指間的藥渣,忽然想起昨夜祠堂里,那卷《神農本草經》夾頁中掉落的鳳凰木花瓣——正是圣女村獨有之物。
看來,竹樂和圣女村淵源不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