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昂諾爾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時,母親正踮腳去夠壁櫥頂層的陶罐。褪色的碎花裙擺掃過開裂的泥地,露出磨破的布鞋后跟——那上面歪歪扭扭的補丁針腳,和父親襯衫上的一模一樣。
“媽...“萊昂諾爾的聲音卡在喉嚨里。伊莎貝爾轉過身時,左頰有道新鮮的燙傷紅痕,眼睛卻亮得像十八歲那年躲在麥垛后偷吻她的少年。
壁爐上的煤油燈把影子投在土墻上,母親鬢角的白發在光影里泛著銀絲。萊昂諾爾發現她右手指甲縫里嵌著泥灰,左手卻還戴著婚戒——銀戒圈在無名指上晃蕩,比記憶里松垮了許多。
“我帶你去菜園!“伊莎貝爾突然拽起女兒的手,掌心粗糲得像砂紙。穿過漏風的走廊時,萊昂諾爾瞥見墻角堆著幾十個空藥瓶,標簽全被撕得干干凈凈。母親踢到個陶罐,碎瓦片上粘著干枯的迷迭香枝。
菜園的木柵欄缺了三根樁,南瓜藤爬滿了半堵石墻。伊莎貝爾蹲下挖土豆時,后頸暴露出曬脫皮的皮膚,像塊褪色的補丁。“他最愛吃土豆餅,“她突然把沾泥的土豆塞進女兒懷里,“要切得薄如蟬翼...“
萊昂諾爾盯著土豆上的芽眼,想起三個月前最后一頓晚餐——母親也是這樣把土豆泥推給父親,而他用叉子戳成蜂窩似的洞。暮色漫過籬笆時,母親第五次問:“現在幾點?他該下班了。“
廚房的灶臺裂了條縫,柴火煙熏黑了半面墻。伊莎貝爾哼著走調的小曲切洋蔥,刀刃在砧板上敲出輕快的節奏。萊昂諾爾發現她總把鹽罐和糖罐擺錯位置,卻又在放錯后突然愣住,悄悄調換回來。
“擺三副碗筷。“伊莎貝爾把燉菜舀進豁口的陶碗,熱氣模糊了她眼角的皺紋。萊昂諾爾數著掉漆的木桌邊緣——這里明明只有兩把瘸腿椅子。
門外突然傳來靴子踩碎枯枝的聲響。伊莎貝爾像聽見鈴鐺的小鹿般跳起來,裙擺掃翻了鹽罐。木門被推開時帶進十一月凜冽的風,煤油燈的火苗在玻璃罩里瘋狂跳動。
皮膚黝黑的男人立在門口,工裝褲卷到膝蓋,小腿上蜿蜒著燒傷的舊疤。他肩頭扛著袋面粉,袖口露出的手腕纏著褪色的藍布條——和母親圍裙上的補丁同色同料。
“阿方索!“伊莎貝爾撲過去接面粉袋的動作像少女般輕盈。男人用長滿繭子的手掌擦去她鼻尖的面粉,無名指上的銀戒圈在油燈下閃著鈍光。
萊昂諾爾的銀叉“當啷“掉進燉菜里。她看著母親踮腳親吻男人的胡茬,突然想起五歲那年躲在書房門后——父親也是這樣摟著穿貂皮大衣的女讀者,而母親跪在地毯上撿碎瓷片。
煤油燈把三個人的影子投在漏雨的屋頂上。阿方索從懷里掏出油紙包著的野莓,果漿染紅了母親開裂的指尖。萊昂諾爾數著他后頸的汗珠,突然發現那蜿蜒的傷疤形狀,像極了母親舊相冊里夾著的干枯野花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