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佳去國外讀書以后,她開始熱衷于給我介紹她周圍的單身男同學。
我們可以在和對方的聊天中無所顧忌的使用臟話,造出一些貼切的同時又很惡心的句子,毫不避諱談論政治、性,但是有一個話題,我們都諱莫如深。有一天晚上我終于鼓起勇氣在她面前第一次說出這件小事,終于,它從我一個保守了多年的秘密,變成了兩個人的秘密,或許是三個人。此后我們誰都沒有再提起這件事,葉佳可能認為,這不過是懵懂小孩的一次普通的暗戀,過了這么多年我應該早就忘記了,于是她也沒必要在意。其實,我對這段感情的茫然,直到現在也沒有消退,我仍舊不知該如何面對它。
在我的觀念里,暗戀不是什么能被拿上臺面來講的事情。在別人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把喜愛加之彼身,這對于對方而言,會很困擾吧。暗戀還意味著你的怯懦和不坦誠,它的隱蔽性,給它附上了一層禁忌感,無法宣之于口,似乎一說出來,自己在別人眼中就會淪為窺私狂的形象。可是,這個世界上難道會存在陽光下的暗戀嗎?
時至今日,我漸漸開始懷念起了那段日子。簡簡單單地就能喜歡一個人,不摻雜任何考量。現在呢,認清一個人都變得好難,那種單純的感情,之后再也沒有發生在我身上。鮮花盛放的姿態因終將走向枯萎而美麗,無論是何種方式都不能完美保存下一朵綻放的花,人們總愛回憶美好,大抵也是因為美好總歸于黯淡吧。如果花永遠停駐在枝頭,人們會去欣賞它嗎?想必只有極少數人會為之駐足吧。
我和葉佳說,自從我從稻荷山上下來,我就持續了小半個月晚上夢到同一個人,但我沒敢告訴她是誰。在夢里,我和那個人走得很近,無論是場景如何變化,我們始終相伴同行。但我想,葉佳猜得到,因為她知道我沒再喜歡過別人,會在這樣的夢里連續出現的角色,還能是什么人呢。
我已經記不清有沒有給他官宣戀情的動態點贊了,大概是點了的吧,留下了訪問記錄不點贊也太扎眼了,而且同學們都點了,混在其中是最安全的,就像在表示,我和大家是一樣的,單純的同窗之誼。多余的我必須忘掉,就算沒有人知道,我也要給自己留下體面。
可是每當我就快忘掉、最疏于防備的時候,它就會趁虛而入,有時是一場毫無預兆的夢,有時是伴著回憶來的,畢竟它是我懷念的美好的一部分,是怎么也繞不過的,所以我該如何面對它呢?我要一直活在過去美好的陰霾之下嗎?我好像從未像我想象的那般瀟灑,我能想到的放下它的方式,只有遺忘,一次又一次的遺忘,直到它不再出現。
或許葉佳說得對,我需要一段戀情,但我不知道應該如何開始。現在要了解清楚一個人太難,沒有以前上學時那么多的相處時間,也很少有人愿意對新認識的人交心,你需要勞心勞力才能認清一個人,有些新的朋友關系甚至撐不過這個階段就淡了聯系,更別提建立親密關系了。
“我現在是定了型了,等我去讀研了一定給你物色個好的,你資本這么好,長得好看,腦子聰明,還是處。”葉佳在抱怨了自己的婚姻后,義憤填膺地跟我說。
我們彼此都知道不該用這些標準去衡量一個人,所以我們可以對彼此明言這套落后的觀念。事物的發展變化需要時間,放眼于一個人短暫的一生,唯有聰明地利用現存的規則才能生存,才可以談改變。我們知道被一只強壯的獵豹緊盯的獵物會在未來死亡,我們是此刻蟄伏的豹子,我們身處暗處,是為了未來的豹子成功咬上獵物的脖頸。
葉佳之前和她媽媽說她和她老公還沒有上過床的時候,她媽媽說:“他還是太慣著你了。”葉佳和她媽媽說這個男人強勢、易怒,吵架的時候揮刀子,她媽媽讓她反省,是不是她自己做了什么惹他生氣的事。終于有一次她忍不住和她媽媽哭吼:“他如何我都無所謂了,關鍵是你怎么想!我的幸福真的一文不值嗎?”
我不知道葉佳和他老公是怎么從試著在一起變成不到一年就結婚的,她和我聊到這個話題的時候總會說他就是想利用她家的關系。我也無法判斷這話有幾分玩笑幾分真,他們那個圈子的人,不乏為了攀關系而交友的男男女女。錢權聯合向來不是什么新鮮話題,商人和貴胄的聯姻的歷史比美國的歷史都長好多倍。但在這樁樁錢權婚姻中,算得上金玉良緣的又有幾成。
“你還能和你爸媽聊這些啊?我都不敢想象我以后談戀愛了要怎么和我爸媽說呢,大概率是不會說吧。”我不知道該怎樣接她這個沉重的話頭,除了離婚我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解決辦法,但這畢竟是他們兩人的事情,我只好轉移話題。
我對于人心太過警惕,葉佳對于人心太過不設防。她曾經問我為什么能把人看透,我說不知道,但只要稍微了解一些一個人的所作所為,我就能知道個大概。
在葉佳還沒有和她老公確認戀愛關系之前,她給我看過一些她和給她牽線的那個人的聊天記錄,我和她說:
“如果你真的和他在一起了,就別和她走那么近,她這是覺得你倆不會在一起才給你介紹他的,她和她男朋友在一起是退而求其次的選擇。”
葉佳當時不以為然,說這個人和她關系可好了,天天都來找自己聊天。后來葉佳和我提起這事,說她現在看明白了。
那人話里話外都在暗示她自己和葉佳老公的關系如何親近,事實上并非如此。她和葉佳交朋友,也是她的男朋友告訴了她葉佳家里頗有些權利,后面兩人分手了,男生眼看著不能指望女友幫自己搭建關系網后本性便徹底暴露,諷刺她是因為釣不到葉佳老公這條大魚才和自己在一起的。
我才發覺,自己不過是有點觀人心的小聰明罷了,而這些二十二三歲的同齡人已經是爾虞我詐的實踐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