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葉裹著九月的雨撲在窗欞上，許南星盯著講臺前翻飛的粉筆末，虎口處的墨痕突然刺痛起來。這已經是本周第三次在歷史課上走神，那些戰國竹簡的投影在幕布上扭曲成母親墜樓時的監控畫面。

“許同學？“粉筆“啪“地斷在講臺邊緣。

她霍然起身，帆布包帶勾翻了青瓷筆洗，濃墨在宣紙上洇出詭異的星圖。后排傳來壓抑的嗤笑，蘇晴薄荷綠的裙擺掃過林敘白的球鞋，像朵有毒的鳶尾花。

“古籍修復室。“老教授鏡片后的眼睛泛起血絲，“下周一競標會前，把這些送到文華巷79號。“

牛皮紙袋壓在掌心發燙，殘破的《永樂大典》封皮上，“許明薇修復“的印章紅得刺目。許南星把照片塞進包底，那是母親生前最后的工作照——旗袍領口別著鎏金蝴蝶扣，站在雕花木門前笑得溫柔。

雨絲斜斜切過放學鈴，她抱緊帆布包沖進文華巷。青苔在磚縫里蜿蜒成古老的密碼，遠處推土機的轟鳴驚起一群白鴿，羽毛落在“歷史建筑保護“的告示牌上，像場未落定的雪。

“同學，你鞋帶散了。“

清泠的男聲驚碎雨幕，許南星轉身時帆布包撞上爬滿忍冬的磚墻。泛黃的《古籍修復技藝》嘩啦啦散開，墨香混著雨水的腥氣漫過鼻腔。抬頭剎那，她看見男生制服的銀扣在暮色里泛著冷光。

顧沉舟彎腰時領帶垂落，露出鎖骨下一道暗紅疤痕。他指尖捏著從書頁間滑落的照片，雨水順著下頜線滴在許明薇的笑靨上：“這是文華巷79號。“

驚雷碾過天際，許南星抓住他手腕的力道幾乎要捏碎骨節：“你見過她？“栗色卷發黏在蒼白的臉頰，像團將熄的火焰。

男生抽回手的動作帶著奇特的滯澀，仿佛在抵抗某種本能。胸牌上“學生會紀檢部長“的燙金字被雨淋得發亮，他后退半步的樣子像極了母親墜樓視頻里那個模糊的黑影。

“三年前拆遷時，“顧沉舟的白襯衫透出青色血管，“我在閣樓暗格里找到這張底片。“他食指輕點照片邊沿，那里有枚針孔大小的月牙標記，“當時底片盒里還有半卷燒焦的《步天歌》。“

許南星突然劇烈咳嗽起來，鐵銹味在舌尖蔓延。自從母親出事，這座百年老宅就像長進血肉里的刺，此刻被生生扯出帶血的脈絡。她想起法醫報告上那句“指縫殘留星圖金粉“，想起靈堂里顧氏集團送來的鎏金挽聯。

“帶我去閣樓。“她拽住顧沉舟的袖口，古龍水混著沉水香鉆進毛孔。暗紋布料下傳來不尋常的震顫，像是有人在他脈搏里藏了座將噴發的火山。

推土機的轟鳴驟然逼近，顧沉舟突然將她扯向身后。鋼筋擦著耳際飛過，在磚墻爆出火星。許南星在顛簸中望進他的瞳孔，那里翻涌著她看不懂的墨色，仿佛封印著古籍殘卷里逃出的兇獸。

“現在去就是送死。“他攥著她腕骨的掌心滲出冷汗，“他們今晚要強拆側廳。“

斜雨織成密網，許南星看見他后頸的朱砂痣紅得妖異。母親日記里寫過，民國二十七年有位修復師為保國寶，在相同位置刺下赑屃圖騰。她鬼使神差地伸手，卻在觸及皮膚的瞬間被擒住手腕。

“別碰。“顧沉舟的呼吸第一次亂了節奏，身后傳來磚墻坍塌的巨響。塵煙騰起時，他忽然將許南星推進槐樹洞，古樹虬結的根系纏住她的腳踝，“數到三百再出來。“

“你瘋了？“許南星掙扎著去抓他衣擺，“那些人帶著電鋸！“

顧沉舟解下領帶纏住她滲血的手腕，動作熟稔得令人心驚。暮色在他睫毛上凝成霜色：“二百九十九步外有監控，記得往東跑。“他轉身時露出后腰的青銅鑰匙，紋路與母親收藏的宋代渾天儀完全一致。

許南星在樹洞蜷成團，數著心跳吞咽血腥氣。第三百聲驚雷炸響時，她聽見重物落水聲。池塘方向騰起的黑煙里，飄來燃燒的宣紙殘片，隱約可見“星野““顧氏“幾個字。

雨幕中突然亮起車燈，林敘白騎著改裝機車撞開圍欄。少年染著楓葉紅的發梢掃過她眼瞼：“小星星，抓住！“改裝車后座的蘇晴正擺弄著單反，鏡頭蓋上的鎏金蝴蝶扣泛著冷光。

許南星翻身躍上車時，瞥見顧沉舟站在廢墟最高處。他撕碎的競選表被雨水沖到她腳邊，殘破的“顧“字正巧蓋住母親照片上的笑臉。后視鏡里，蘇晴對著燃燒的老宅按下快門，火光在她瞳孔里綻出詭異的花。

機車沖進隧道時，林敘白突然輕笑：“顧大少腰上的鑰匙，和古籍館密室那把倒是絕配。“他猛轉油門，氣流掀飛許南星藏著的牛皮紙袋，《永樂大典》殘頁如白蝶紛飛。

最后一頁飄進蘇晴掌心，她撫摸著許明薇的印章，突然用口型說了句“對不起“。隧道燈光掃過她鎖骨處的月牙疤，與照片底片的標記完美重疊。

許南星在獵獵風聲里握緊樹洞撿到的青銅殘片，邊緣刻著經緯度數字。母親墜樓前發給她的最后短信突然浮現在腦海：“星星，真正的《璇璣圖》藏在...“

刺耳的剎車聲截斷回憶，改裝車漂移停在斑馬線前。雨刷器刮開傾盆而下的夜色，許南星看見馬路對面，渾身濕透的顧沉舟正將染血的領帶塞進下水道。霓虹燈在他腳邊投下多重暗影，仿佛有無數個他在同時湮滅證據。

綠燈亮起的瞬間，蘇晴突然探身在她耳畔低語：“你聞到沉水香里的血腥氣了嗎？“少女薄荷味的氣息裹著這句話，像把淬毒的柳葉刀插進心臟，“三年前那場火，燒焦的可不是古籍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