汞銀色穹頂滴落著人造月光,三萬六千個納米棱鏡將哀樂折射成可視的淡青色波紋。林鏡河跪坐在量子靈柩投射的虛像前,懸浮的冰藍粒子流正模擬著父親生前的輪廓——直到某簇游離的紫光刺破全息投影,像群叛逃的螢火蟲在她睫毛上撞得粉碎。
“請節哀,林小姐?!矮C戶財閥的銀章特使皮鞋碾過地面生長的記憶苔蘚,軍靴表面的自適應迷彩將悼詞扭曲成電子合成音,“但根據《銀河遺產法》第47條...“他胸前的琥珀領針突然迸射掃描射線,那些紫色光點霎時發出玻璃碎裂般的嗡鳴。
林鏡河按住左眼突如其來的刺痛,視網膜殘留的紫斑正編織成某種古老符號。她看見母親蘇翎的星紗長袍在氣密門開啟的剎那揚起,納米絲線抖落的星塵像群被驚擾的銀蝶,將掃描光束吞噬出焦糊味的空洞。
“獵戶座的鬣狗連葬禮都要嗅探尸???“蘇翎指尖纏繞的面紗突然繃直成劍,懸浮的量子靈柩應聲裂開十三道晶格屏障。她瓷白的面頰在屏障藍光中泛著冷釉色,唯有左耳垂的神經接駁器泄露著0.3秒的顫動——那是林鏡河五歲起就熟知的,母親暴怒前的征兆。
特使的虹膜切換成戰術分析模式:“根據神經投影記錄,林將軍臨終前...“他的聲音突然卡在喉嚨,面紗掠過的星塵正在他領口蝕刻出焦黑的獵戶座星圖。殯儀廳穹頂的哀樂發生器突然爆發出刺耳的降調,像把生銹的鋼鋸在切割記憶粒子流。
林鏡河撐在防彈玻璃地面的手掌沁出冷汗,那些逃逸的紫色光點正順著她掌紋滲入血管。當特使的瞳孔開始擴散成記憶讀取模式特有的銀環時,她右手指甲已深深掐進掌心——那里藏著父親最后一次出征前,塞給她的微型躍遷密鑰。
警報紅光將鈦合金廊道切割成血肉般的切片,記憶苔蘚在重力紊亂中狂舞,像群癲癇發作的綠色神經末梢。林鏡河的后背緊貼著殯儀廳的防爆閘門,蘇翎的面紗此刻化作流瀑般的銀盾,將星門管理局特勤隊的記憶消除彈反彈成漫天磷火——那些幽藍的彈道軌跡讓她想起七歲那年,褚寒星帶她偷看的禁藥煙花。
“根據《戰時記憶安全法》,請立即解除武裝!“周臨淵的聲音經過電子喉結處理,化作帶倒刺的合成音。他黑色軍靴踏過自動愈合的防彈玻璃地面,胸前的聲波發生儀正將空氣震顫成可見的六邊形囚籠。林鏡河看見他食指第二關節有節奏地叩擊槍柄,那是天狼艦隊特有的摩爾斯電碼暗語——“活捉優先“。
防爆閘門的溫度突然驟降,結霜的金屬表面映出穿梭機尾焰的灼痕。褚寒星那艘老舊的“信天翁“號正以自殺角度切入對接軌道,舷窗折射的恒星光芒在他側臉割出明暗交界線。當記憶消除彈的藍色彈幕即將籠罩蘇翎時,他手腕纏繞的量子鎖鏈突然蘇醒,暗銀色的鏈節在真空中抖落星屑,將彈道扭曲成首哀婉的安魂曲。
“帶她走!“褚寒星的吼聲穿過電磁屏蔽,像把生銹的解剖刀剖開防護服。林鏡河左眼突然爆發的刺痛讓她踉蹌跪地,防彈玻璃倒影中,她的虹膜正被紫色結晶蠶食成破碎的萬花筒。周臨淵的瞳孔在0.5秒內完成從橢圓到豎瞳的切換——那是獵殺模式啟動的征兆。
量子鎖鏈與聲波囚籠相撞的剎那,整個對接環的重力系統開始嘔吐。懸浮的消防泡沫像受驚的水母群,包裹著褚寒星甩出的逃生膠囊撞向林鏡河。在膠囊閉合前的瞬間,她看見周臨淵的槍口綻放出記憶消除彈特有的藍花,而那些花瓣的陰影里,分明藏著父親葬禮上見過的初代觀測者符號。
陳年冷卻液的霉味與電離氧氣的金屬腥在通風管道里發酵,三百米高的垂直發射井壁上,休眠的天狼級戰艦如同被釘死在十字架上的機械天使。蘇翎的指尖在艙門認證屏劃過時,那些沉睡的銥合金裝甲突然睜開千萬只傳感器眼睛,幽藍的啟動光波像群饑渴的吸血鬼撲向黑暗。
“母親!“林鏡河的呼喊被驟然啟動的引力錨定裝置絞碎成顫音。周臨淵的突擊隊從上層甲板空降而下,他們的磁軌靴在戰艦外殼擦出紫紅色火花,如同在夜幕上撕開流血的傷口。蘇翎反手扯斷珍珠項鏈,彈射的納米珍珠在空中編織成電磁脈沖網——這是林鏡河第一次看見母親取下那條戴了二十年的項鏈。
戰艦引擎的低頻轟鳴將林鏡河的內臟擠壓成皺紙,她攀著檢修梯的手指突然觸到控制臺邊緣。仿生皮革包裹的操縱桿傳來脈搏般的跳動,那些沉睡的記憶粒子順著她的掌紋逆流而上。在意識被撕裂的瞬間,她看見九歲的褚寒星跪在暴雨里,沾血的艦隊司令徽章在他掌心泛著冷光,像枚被詛咒的銀幣。
“看來林將軍的遺產不止留給自家人啊。“赫連燼的礦工艦隊撞破備用發射口,生銹的走私船在聚變引擎的藍焰中舒展身軀,如同被驚醒的鋼鐵蜈蚣。他裸露的胸膛上,礦石嵌合的紋身正隨著戰艦能量波動明滅,像張會呼吸的星圖。
周臨淵的聲波發生儀在此時完成充能,六邊形聲障如透明巨蟒纏繞住天狼級戰艦的起落架。蘇翎的瞳孔突然收縮成針尖狀——這是林鏡河記憶里母親從未有過的表情——她扯下半邊面紗擲向控制臺,星塵與戰艦AI接觸的剎那,整個發射井突然響起葬禮進行曲的變調。
林鏡河被氣浪掀翻在記憶苔蘚叢中,左眼結晶生長的灼痛讓她看清了赫連燼船身上的彈痕——那些焦黑的創口排列方式,竟與父親遺體上的激光貫穿傷完全一致。
霓虹雨水沿著生銹的管線滴落,在布滿神經接頭的黑市穹頂蒸騰成紫色瘴氣。林鏡河裹著褚寒星從走私船搶來的電磁迷彩斗篷,人造皮膚下的納米肌肉仍在抽搐——這是強行接入記憶黑市的代價。她踩著液態記憶金屬鋪就的地面,每步都激起漣漪狀的記憶碎片,那些破碎的哭笑聲像玻璃渣般扎進太陽穴。
“天狼家的幼崽也來覓食了?“白梟的聲音從懸浮的鴉羽煙斗里滲出,她斜倚在由記憶芯片編織的王座上,異色瞳孔的報價數字瀑布般刷新。林鏡河看見她黑色皮革手套上的液態金屬正幻化成父親艦隊徽章——這是黑市最高級別的危險信號。
褚寒星的量子鎖鏈在斗篷下蛇形游走,他佯裝檢查貨架上的記憶膠囊,指尖卻悄悄按壓林鏡河后頸的應急腺體。當白梟吐出神經毒素味的煙圈時,林鏡河左眼的紫色結晶突然刺痛——那些煙霧正在空中拼出天價數字。
“躍遷密鑰的價碼,是林小姐三歲時的記憶?!鞍讞n的翡翠義眼閃過數據流,指甲突然暴長成記憶探針,“特別是...關于令尊書房那個保險柜的片段。“她話音未落,褚寒星的鎖鏈已絞碎三枚襲來的記憶竊取器,金屬碰撞聲化作尖銳的貓叫在回廊激蕩。
林鏡河握緊藏在袖口的等離子匕首,刀柄傳來的灼熱讓她想起父親葬禮上的人造月光。正當白梟的第二波探針即將刺入她的太陽穴時,記憶清道夫的猩紅斗篷如血浪般涌入回廊。他們的武器——某種液態記憶金屬——在接觸到空氣時硬化成長矛,矛尖浮現的林家紋章讓林鏡河的胃部痙攣成團。
褚寒星抱著她滾進全息廣告牌的陰影時,林鏡河看見清道夫首領的面具裂開縫隙。那張屬于周臨淵副官的臉正在融化,露出下方機械骨骼的銀光,而他的記憶長矛已刺穿白梟的煙斗——爆散的神經毒素將整個黑市染成噩夢般的祖母綠。
恒星風撕扯著戰艦外殼的冰晶,躍遷引擎過載的焦糊味與低溫警報的蜂鳴在艙內凝結成可見的霜霧。褚寒星染血的手指在導航屏上拖拽出殘缺的星門坐標,全息投影的藍光將他下頜的肌肉陰影雕刻成緊繃的弓弦。林鏡河蜷縮在副駕座椅上,左眼的紫色結晶已蔓延至顴骨,每次眨眼都掉落細碎的晶屑,在控制臺烙出星圖狀的焦痕。
“抓緊!“褚寒星嘶吼的尾音被躍遷啟動的引力波擰成鋼絲。星門在舷窗外睜開暗紅色的獨眼,躍遷通道內壁的量子泡沫像億萬只復眼同時眨動。林鏡河的手掌被結晶刺破,血珠懸浮在空中,突然折射出兩個持劍相向的身影——那是未來的她與褚寒星在燃燒的議會大廳廝殺,劍刃相撞的火星化作超新星爆發。
戰艦在時空亂流中痙攣,褚寒星的量子鎖鏈突然自主纏繞住操縱桿。當林鏡河看見少年時的自己將匕首刺入他胸膛的幻象時,警報屏上的星圖坐標突然坍縮成記憶粒子漩渦。防撞系統的尖叫與她的耳鳴共振,冰原星灰白的地表在視野中急速放大,像張被揉皺的尸布。
墜毀的沖擊波將記憶苔蘚掀起二十米高的灰綠色海嘯,林鏡河從破碎的舷窗爬出時,左眼結晶已包裹半張面孔。褚寒星拖著骨折的右腿在雪地劃出暗紅軌跡,他的量子鎖鏈正將逃生艙殘骸焊接成臨時庇護所。當林鏡河的手指觸到礦場入口銹蝕的銘牌時,探測儀突然爆發出癲癇般的示警——地下三百米處的記憶粒子濃度,竟是葬禮現場的七百倍。
在呼嘯的極地寒風中,林鏡河聽見雙重幻聽:褚寒星此刻的沉重喘息,與記憶中父親臨終前的喉鳴,正以完全相同的頻率撕扯她的鼓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