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核完所有的學(xué)子后，吳小夫子背著雙手，開始在教室里踱步，監(jiān)督糾正每個學(xué)子的毛筆字了。

等吳小夫子把每個學(xué)子都指導(dǎo)了一遍后，下學(xué)的鐘聲也敲響了。

感覺到自己松了一口氣的林延在心里苦笑了一下。原以為靠著自己前世十九年的學(xué)生經(jīng)歷，當一個小學(xué)生還不是手到擒來，沒想到第一天的課就能讓自己緊張起來。

林延再次提醒自己，前世的經(jīng)歷可以作為參考，但是這一輩子的學(xué)業(yè)還是要認認真真地從頭學(xué)起，千萬不可因為多了前世十九年的經(jīng)歷就對古代學(xué)業(yè)有所輕視。

雄關(guān)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

林延收起了原本有點俯視的心態(tài)。

吳小夫子彈彈衣袖，安排了今天的課后作業(yè)后說：“記得把毛筆和筆洗洗干凈，不要玩水。”

所有的學(xué)子都站起來拱手作揖：“恭送夫子。”

林延端著毛筆和筆洗，跟著眾人來到后院樹下的一大一小水缸前。

小水缸是專門用來盛放臟水的，大水缸是用來清洗的。

此時兩個水缸前都擠滿了學(xué)子，先把筆洗里的臟水倒入小水缸，然后用筆洗從大水缸里舀出清水，毛筆放筆洗里涮了涮，再把臟水倒入小水缸。

指尖不小心碰到水的都被水凍得發(fā)出嘶嘶的聲音，更不用說玩水了，全都把手伸得直直的，恨不能離水八尺遠。

但是這人擠人的，還是會有一些手抖的學(xué)子不小心潑一些出來，濺到其他人身上。

被潑到的學(xué)子怒目而視，不小心手抖的學(xué)子則是訕訕一笑而過。

被潑到的學(xué)子就算生氣也不會在此時揪著不放當場發(fā)作，因為要是吵鬧起來引來了夫子，那是要雙雙留下來聽訓(xùn)的。

所以學(xué)子們之間就算有什么矛盾，也不會在私塾里鬧開，而是下學(xué)后私下解決。

林延不想和人擠，就在一旁等候。

他發(fā)現(xiàn)比他們都大的甲班學(xué)子沒有像乙班那樣一窩蜂擠上前去，而是兩三個兩三個的排著隊來。

所以水缸的兩面呈現(xiàn)出不一樣的景象。

朝向乙班的這一面擠滿了學(xué)子，時不時還嚷嚷一兩句。

朝向甲班的那一面則是寬松平和得多，顯得井然有序。

顯然多上幾年學(xué)還是不一樣的。

林延看得頗有趣味。

李世敬幾個洗完了轉(zhuǎn)身見到林延在后面等著，連忙上去問他：“是不是擠不進去？要不要我?guī)湍銛D？”

一副只要你點頭我就幫你把人擠開的躍躍欲試。

林延急忙搖頭拒絕：“不用了，你們先回去把東西放好吧，我不想和人擠。”

幾人只好遺憾地離開。

不一會兒剛看著還熙熙攘攘的人群就散開了，水缸邊也空了出來。

畢竟私塾里的學(xué)子還不滿二十個，擠在一起的時候看著多而已。

林延這才不慌不忙地上前把筆洗和毛筆洗干凈。

慢吞吞地回到乙班教室，發(fā)現(xiàn)那想強迫他喊哥的三人不見了蹤影，松了一口氣。

收拾好東西，背上書袋，緩步向大門口走去。

吳老夫子照例站在門口，這是他近幾年來發(fā)展出來的愛好。

只要不是有什么大事，他都會在上學(xué)和下學(xué)的時候站在私塾大門口，看著這些年幼活潑的學(xué)子們經(jīng)過他的身邊乖乖拱手問好，他就覺得很欣慰，還能順便叮囑兩句。

穿過影壁的林延看到吳老夫子，連忙來到他跟前拱手作揖：“夫子安。”

吳老夫子摸著胡子，眼帶笑意地問他：“今天第一天上學(xué)，可還適應(yīng)？”

林延仰起臉笑道：“適應(yīng)，小夫子講的課我都聽懂了。”

吳老夫子滿意地點點頭，繼續(xù)問道：“你身子骨弱，今天可累著了？”

林延搖搖頭：“沒有，午食飽了之后我在小食堂躺了一會兒，沒有覺得累。”

“午食飽了之后不能馬上躺下，要走一會兒消消食才是養(yǎng)生之道。”

“是，我沿著院子走了兩圈才去趟下的。”

“很好，你該休息的時候就休息，把身子養(yǎng)好，要是有人打擾你，就告訴老夫。”

吳老夫子除了喜歡在上學(xué)下學(xué)的時候站在大門口，還喜歡對學(xué)子們進行諄諄教導(dǎo)。

所以學(xué)子們在私塾里都表現(xiàn)得很乖巧，畢竟誰也不想站著聽訓(xùn)，說不定還要被罰抄書，打手心。

不小心領(lǐng)教過的學(xué)子絕對不想再有第二次。圍觀的學(xué)子則是會引以為戒，絕對不想步入小伙伴的后塵。

“小食堂很安靜，只有我一個人在那里休息。”

吳老夫子呵呵一笑：“那群皮小子，一個兩個的都恨不能多點時間玩耍，從沒見他們午休過。你和他們不一樣，身子骨不好更要懂得保養(yǎng)自身。”

“小子明白。”

“好了，回去吧，第一天上學(xué)，你母親該擔(dān)心著急了。”

“是，那小子回去了。”

林延拱手作揖，辭別了吳老夫子。

吳老夫子笑瞇著眼，哎呀呀他這禮儀真是不錯，他父親生前將他教的很好呀。

轉(zhuǎn)過巷子口的林延一眼就見到了等在一邊的林母和妹妹，欣喜地迎上去：“娘，念姐兒，你們怎么來了？”

已經(jīng)大半天沒有見到林延的念姐兒迫不及待地撲入林延的懷中：“哥哥，我和娘來接你了。”

林延抱了抱懷中穿得圓滾滾地小身子，摸了摸只到他胸口的戴著棉帽子的小腦袋：“冷不冷？”

然后看向含笑望著他的母親，無奈道：“娘，私塾又不遠，走一會兒就到家了，下次不用來接我了。”

看著精神依舊的兒子，林母連忙點頭：“好好，就這一次，下次不來了。”

母子三人往家走去。

“哥哥，私塾里好玩嗎？你今天有好好聽課嗎？”

“哥哥當然有好好聽課了。私塾是學(xué)習(xí)的地方，不能說好不好玩。”

念姐兒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拉著他的一只手腳步輕快。

林母則是拉著他的另一只手，噓寒問暖：“晌午怎么沒有回來用飯？私塾的飯菜如何？”

“娘，私塾的飯菜和家里的一樣，以后晌午就不用給我留飯了。”

“那用完了午食可有地方休息？”

“娘你放心，午食和休息都在小食堂的炕上，暖和得很。其他同窗吃完了都出去玩了，就我一個人在炕上休息，很安靜。教室里也有好幾個火盆，也很暖和，小夫子也很隨和。”

林延知道他娘的擔(dān)心，細細地跟他娘解釋。

“同窗也好相處，沒有人欺負我。”

“李世敬也很照顧我。”要是能不強迫他喊哥就更好了。

“二狗子哥哥要是敢欺負你，我就去告訴方伯娘。”

“哈哈，他不敢的。還有，以后要叫世敬哥哥，不然他聽到了要生氣了。”

“哼，才不喊，他揪我頭發(fā)。”

“這都好幾個月了吧，你還記得啊，方伯娘不是教訓(xùn)過他了？”

去年夏天，林延的身體開始好轉(zhuǎn)，一直圍著林延轉(zhuǎn)的林家母女這才偶爾出門走動。因為林家娘子和李家娘子的關(guān)系好，所以去了李家?guī)状巍?/p>

梳著兩個小揪揪，臉蛋圓圓嫩嫩的念姐兒每次碰到李世敬都會清脆的喊二狗子哥哥，因為方伯娘是這么讓她喊的呀。

心生不滿的李世敬不敢反抗他娘，主要是反抗了他娘也不聽，于是只能曲線救國，趁著兩個娘聊著開心沒有注意這里，來到念姐兒邊上教她：“喊我世敬哥哥。”

念姐兒很少接觸比她哥哥大的男孩子，所以怯怯看著他不說話。

李世敬頓時手癢，情不自禁地伸出罪惡之手，扯住面前的小揪揪：“聽到了沒？”

從來只受到過溫柔撫摸的念姐兒懵了一下，感受到頭頂傳來的拉扯感，有點疼，再聽到耳邊傳來的有點兇的聲音，嚇壞了，哇的一下哭了出來：“娘，娘！”

兩位坐在炕上聊家常的娘親嚇了一跳，連忙看過來：“怎么了？”

看到李世敬扯著念姐兒小揪揪的手，李家娘子一下子炸了：“二狗子你給我放手！膽兒肥了是不是，竟然敢欺負妹妹。”

李世敬也被念姐兒的哭聲嚇了一跳，又看到他娘下了炕趿拉著鞋子朝他沖過來，連忙松開手往門口跑去：“我沒有，她自己哭的。”

“你給我站住，皮癢了是不是，一天不打上房揭瓦？”李家娘子追著李世敬跑出屋外。

林家娘子也趕緊下炕來到念姐兒身邊摟著她，著急地問道：“怎么了怎么了？被揪疼了嗎？”一邊心疼地撫摸著她的頭頂。

她家念姐兒很少哭的。

感受到娘親懷抱的溫暖，念姐兒一下子就停止了哭泣，自己也摸了摸頭頂：“他扯我揪揪。”

“很疼嗎？”

“……好像不是很疼。”念姐兒小小聲道。

林家娘子哭笑不得：“那你哭得那么大聲。”

念姐兒嘟了嘟嘴，沒有說話，卻好奇地看向門口，那里傳來了自己家里從來沒有過的吵鬧聲。

林家娘子見到自己的女兒沒有事，點了點她的額頭，拉著她出門來到院子里。

李世敬到底還是沒能逃出他娘的手掌心，正在被他娘教訓(xùn)：“我讓你欺負妹妹，讓你欺負妹妹。”他娘一手扯著他，一手毫不留情地拍向他的屁股。

“娘我沒有，我真沒有，我就只是輕輕地扯了一下而已，她自己哭的。”李世敬一邊嚎著一邊扭動著身子想要避開他娘的巴掌。

“你那叫輕輕的？妹妹都被疼哭了。”李家娘子打得毫不留情，啪啪作響。

林家娘子這時出來了，趕緊上去攔著：“好了，好了，我問念姐兒了，敬哥兒的力道真的沒有很重，是念姐兒嚇了一跳才哭的。”

“真的？”李家娘子猶豫著停了手。

“我都說了我沒有欺負妹妹，我就是輕輕地扯了一下而已。”李世敬立刻理直氣壯地大聲嚷嚷了起來。

李家娘子柳眉倒豎：“扯也不行，把你妹妹弄哭就是不行。”

趕緊放開自己那個不省心的臭小子，過去蹲下身把念姐兒抱懷里柔聲安慰道：“伯娘替你教訓(xùn)二狗子哥哥了，不哭了哦。”

李家娘子在小兒子前還生過兩個姑娘，可惜一個七八個月的時候出疹子沒了，一個一歲多的時候得了一場風(fēng)寒沒了，所以她特別喜歡念姐兒。

念姐兒有點不好意思地點點頭，看著二狗子哥哥還一邊揉著屁股一邊嘟嘟囔囔著什么，覺得方伯娘家挺好玩的。

可惜李世敬正是七八歲貓嫌狗憎的時候，根本不記打。每次看到念姐兒頭頂那兩個小揪揪，都會忍不住手賤去扯一下，每次都不知輕重地把念姐兒給扯疼。

雖然也沒多疼，但是念姐兒都會向方伯娘告狀，然后看著二狗子哥哥被打得鬼哭狼嚎的。哼，她的小揪揪可是她娘給她扎的，她娘說不能扯，扯壞了就不好看了。

就這樣一直到天氣變冷了，她戴上了娘給她做的虎頭帽，李世敬才沒有機會再去扯她的揪揪。加上天氣變冷了，她和她娘也基本不出門了，兩人也碰不到了。

林延沒想到他妹妹小小年紀還挺記仇的，都一個冬天過去了還記得這件事。

他那時因為身體還比較虛弱，齊老大夫千叮嚀萬囑咐他最好不要出門，不然感冒著涼了就會前功盡棄，所以沒有去過李家，但是他娘每次回來都會和他嘮叨幾句，他自然也知道了。

私塾確實離家不遠，娘三個說著話就到了巷子口，抬眼就看到李家娘子正站在自家的家門口和康娘嘮嗑。

李家娘子看到母子三人走來，高聲說道：“我就說怎么沒人在家，原來都去接延哥兒去了。”

“我這不是不放心嘛，冬花姐怎么來了，這么冷的天，康娘怎么不請冬花姐去炕上坐著？”林家娘子嗔怪道。

“可別，我也是不放心才想著來看一眼。”李家娘子上下打量了一下林延：“延哥兒精神看著還不錯，今兒第一天上學(xué)可還適應(yīng)？累著沒有？”

林延拱手道：“讓伯娘擔(dān)心了，私塾里很好。”頓了頓，又擠出一句：“李二哥哥也很照顧我。”

“那就好。”李家娘子欣慰地點點頭，“你們以后是同窗了，喊名字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