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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早春的旅行

第三章冰棱折射的太陽

于遠浩開著他那輛二手五菱宏光碾著積雪停在了澡堂門口。車頭保險杠上還沾著鄉財政所門前的泥,后座堆滿榛蘑、蜂蜜和松子,活像座移動的山貨鋪子。

“老賀家小少爺!“他跳下車就直奔澡堂,“你小子還知道回來!”于遠浩隔老遠就嚷著,驚得積雪從鍋爐房外苫煤的篷布簌簌直落。我在澡堂門口看著他跑過來,結實的一拳砸在我的肩膀上。兩個男人交疊的影子斜斜鋪在雪地上,恍惚還是八年前課后偷偷去江邊野泅的少年,在我房間窗臺還有當時野泅撿回來的石頭。賀興拎著煤鏟從蒸汽里鉆出來,脖頸上還掛著擦汗的毛巾:“你當是趕集呢?”樂呵呵地走到我倆跟前。

賀興隨即蹲在澡堂門口抽起了煙,火星在暮色中忽明忽暗。他左腳邊的鐵桶里搭著發硬的勞保手套,黢黑的手套啪嗒掉在地上,指節處磨破的窟窿像無聲吶喊的嘴。右手無意識地摩挲著膝蓋——那是半月板手術留下的舊傷,每逢陰雨天都會變成身體里的氣象站。沒一會兒,賀興便蹲不住了,只好起身。掏出煙遞向我和于遠浩,“來一根?”于遠浩擺了擺手:“我不抽煙,豹哥。”以前賀興在高中體隊訓練時確實有個遠近聞名的外號:豹哥。賀興一愣,悻悻地收回了手里的林塔牌香煙。“我抽煙,哥。”我指了指我自己,“咱媽又不讓你抽。”賀興恢復了神色,把煙塞進了褲兜的最深處。于遠浩扯著胳膊硬拽我忘上樓方向走去,“走吧,小賀,樓下怪冷的,你也沒個待客之道。”邊走邊回頭和賀興喊著:“你先忙,我們先進屋了,豹哥。”看著他的背影,感覺陌生。

回到了樓上,母親燉的菜在鋁鍋里咕嘟作響。于遠浩扒著門框偷瞄廚房,活像只聞見魚腥的貓:“姨,我上禮拜夢見你做的鱈魚了!”酸菜燉排骨的香氣漫鋪滿了年老的瓷磚墻。于遠浩從帆布包里掏出個鐵盒:“姨,上回你說腸胃不好,這是林區新采的椴樹蜜。”盒蓋上印著鮮艷的牡丹花紋,讓我想起父親裝旱煙絲的舊罐子上也有一朵褪色斑駁的牡丹花。油煙氣里飄來母親的笑聲。

賀興突然撞到了門口的衣架,母親急忙揮舞著湯勺出來查看情況,圍裙上沾著的醬油漬像幅抽象地圖,忽然想起父親也總調侃過她的圍裙總是臟的。“還能自己起來嗎?煤都架上了?浴池門鎖上了嗎?”確認是賀興后像連珠彈一樣射向他。

賀興低頭沉默不答,“媽,賀春他又抽煙。”短暫的安靜后,只剩像連珠彈一樣向我發問的母親和像小孩子被獎勵一樣洋洋得意的賀興。好在母親向來對我是仁慈和包容的,這場由賀興轉移的“戰火”很快熄滅了。

吃完飯后就和于遠浩去不遠的小超市找王欣琪,路上的積雪在腳下發出愉快的交響樂。王欣琪的小超市暖氣開得足,貨架上的棒棒糖五顏六色,薯片餅干琳瑯滿目,小超市也被她打理的井井有條。暖氣片上還溫著花生奶烤著地瓜片,我們進門時,她正把冰柜速凍餃子拿出來準備擺到門口,外套口袋里露出半截《俄語》,但看見我倆好像每天都見面一般。“大學生也喝這甜水兒?“她熟稔地順手拋來罐熱花生奶,鋁罐在玻璃柜臺上劃出蜿蜒的水痕。我倆也順手幫她把餃子遞到門外擺好才再進去。屋里溫熱的香甜氣息混著于遠浩帶來的松子,快要把冬日里的超市泡成蜜餞。

我們六年小學、三年初中、三年高中再到現在快二十年的交情,讓我們很快便打開了話匣子。

“還記得高二那年不?“于遠浩突然拍大腿,“咱仨偷摸在體育器材室打撲克,讓教導主任逮個正著!“王欣琪跟著大笑說:“你們不記得,那時候賀春說是他想玩,咱倆是被他綁過來的。”貨架后面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楊智新正在佯裝挑選泡面,不過沒人注意。“還記得那年冰燈節不?“于遠浩突然用手敲玻璃柜,“咱們偷摸進去在冰滑梯上出溜一個半點,讓賣票的追從東三追到西三!愣是沒攆上咱仨,不過回江南的車都沒了。”我十分樂意看著他們聊天,當個安靜的觀眾,從以前就這樣。“那不還有那回嘛,賀春學不進去了,想請假,那他班老師不給批假,你不給他藏校醫那屋了。然后你害怕被發現,上操場找我,我正打羽毛球呢,沒瞅著你,一下就打你腦袋上了……”王欣琪正手舞足蹈比劃當時的情景,手碰到了貨架上的棒棒糖罐,七彩糖紙紛紛揚揚,落在王欣琪發間像凍結的彩虹,于遠浩扶罐時我注意瞄向王欣琪的目光透露著不同尋常。無人知道的是楊智新忽然抬頭,目光穿過貨架縫隙也落在了超市的某處。

王欣琪的小超市亮起了米黃的燈。照亮不遠的路,歸途的月亮懸在禿樹枝椏間,晚四點的街道像塊凍硬的年糕。于遠浩執意要步行送我,說是消化那鍋酸菜排骨。路過小區廢棄鍋爐房時,他忽然指著煙囪:“下周幫我修修農機補貼系統,狗日的電子表會吞數字!”我不知道這兩者有什么關系,但看著月光爬上他眉間的細紋,我才驚覺這個總插科打諢的發小,后頸和鬢角已有了早生的雪。

周一清晨的便民大廳像被貓撓過的毛線團浸泡在消毒水里。程璞正跟打印機搏斗,櫻花美甲卡在進紙口:“小賀正好你來了快來幫我!“我剛摸出鑰匙扣上的小鑷子,東方子瑩捧著保溫杯飄過來:“小賀,樓下有人送溫暖。”

楊智新站在大廳門外,活像棵掛滿彩燈的圣誕樹。白色羽絨服鑲著人造毛邊,懷里抱的玫瑰大到能遮住半張臉。玻璃門映出他練習過度的微笑,額發結著細小的冰晶。“聽說你愛吃甜的...不對……聽說你愛看書……“話音未落,整盒馬卡龍從紙袋底部漏出來,沒等遞來的《雪國》也“啪嗒“掉落,彩色糖霜在瓷磚上炸成煙花,書簽滑進地磚縫隙——是張泛黃的借書卡,登記日期停在他剛認識的那天。我征征地僵在原地,“這都什么啊,老楊?”艱難地開口問了一句。“送你的,這回沒準備好,我下回再表白。”楊智新目光炯炯地看著我仿佛等我有什么回應,而我只是給他連拉帶拽把他塞進車里,頭也沒回地進了大樓。

林樂香她拎著拖把施施然路過,酒紅色大衣下擺掃過滿地狼藉:“年輕人就是有創意。”我噌一下從脖梗紅到耳尖。轉身時悄悄往我兜里塞了管護手霜,包裝印著“慰問品”。她的手背有些細小的裂口,像是北風撕破的土地。

午休時聽見程璞在食堂笑到打嗝:“楊哥那束玫瑰,夠做成十個新娘子的手捧花!“我正用筷子戳著涼透的鍋包肉,手機突然彈出賀興的消息:“媽說晚上吃殺豬菜,還給那二傻子留碗血腸?”東方子瑩舀著冒著熱氣的蛋花湯,忽然過來輕聲說:“早上那個人在大廳一直守你,就為等你。”湯勺撞在碗沿的清響里,我瞥見她鎖骨處的舊疤——形如爪痕,像是某種大型野生動物所留下的一擊。“能不能讓保安趕走他。”我祈求地看著東方子瑩說。“你倆不應該正曖昧吧?小把戲吧?”子瑩有些吃瓜地看著我,“我跟他只是朋友。”這時再伶俐地嘴也是于事無補。

樓下的玫瑰被保潔阿姨插進信訪辦的空花瓶,蔫頭耷腦地映著“為人民服務“的銅牌。程璞往花束里塞了張便簽,櫻花貼紙在夜色里發著熒光:“春天從此發芽“。

“樓下大廳的人怎么回事?我已經找人給勸回去了。”佟主任午休之后把我叫到他辦公室嚴正地說。“我不希望有下次這種事,工作以外的帶到單位這讓居民看見是什么影響,我相信你比我清楚。”佟主任眉頭緊鎖,我頭一次見他這般。“好了,回去吧,我不關心你喜歡誰,你本職工作做好比啥都強。”表明了一大通我深刻地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后,再次逃上五樓系統辦公室。

“晚上傻子不去了。”我給賀興回了消息。

黃昏的澡堂霧氣里,我圍著母親非要學搓背。賀興拎著我后頸往男浴區拖:“先給你這身皮扒了!“蒸騰的水汽中,我聽見賀興好友梁博在隔間正哼著《喀秋莎》,調試熱水器的突然的罵娘聲。

澡堂的蒸汽模糊了所有秘密。我看著賀興裸著小麥色的上身給鍋爐添煤,手臂上“永不放棄”的英文刺青在被汗水浸得發亮。“爸的腿傷也是干活落下的,”他忽然開口,鐵鍬在煤堆里劃出深痕,“01年工程隊修江堤,江水泡了整夜。”看水汽中模糊的賀興有些時候恍惚地以為是父親,賀興除了聲音和性格不一樣,其他的活脫脫就和父親一模一樣,就連母親也說過這話。“我記得爸沒那么嚴重,對吧?還能開車呢。”我探究地目光看著賀興。

母親端著水果打開更衣室的門:“是不嚴重,當年要不是你爸拖著剛好的腿去討工程隊尾款...“話頭被突然響起的手機掐斷。哈爾濱的姑姑發來視頻,表弟曹育航的新助聽器閃著冷光,背景里隱約傳來醫療器械的嗡鳴。

梁博系著浴巾出來,“嘿,賀春,回來啦,你哥也沒和我說。”梁博之前和賀興都是高中體隊的,現在在哈爾濱小學做體育老師,隔一段時間就就回來在住幾天找賀興玩玩。我邊穿衣服邊說:“博哥,今晚你倆在我那屋睡吧,寬敞一些。我先上樓收拾收拾屋子了。”迅速穿好衣服踏著涼拖鞋沖回了房間被冷風吹僵的身體才好像活過了過來。

縮在賀興小房間的被窩里才發現自己沒有拿內褲進來,想著賀興的柜子里應該會有條新的,結果就在翻箱倒柜的時候,看衣柜底層抽屜夾層中掉下來一個薄文件袋,里面塞滿泛黃的匯款單——1999年至2017年,每月15號固定向哈爾濱匯款,收款人署名賀宏偉,匯款姓名賀宏玉。賀宏偉是我姑,賀宏玉是我父親。

整理系統漏洞時,我在后臺發現串神秘代碼——每次林樂香提交臨時救助材料,審批流程會自動縮短三分之二。我知道能完成這件事的只有一個人,分管民政的高惠正,沒有她這種重要人物的授意是不可能實現的。月光爬過檔案室的百葉窗,在高主任的辦公桌上投下密鑰般的陰影。

第二天回家路上,我鬼使神差繞到江堤。父親10年前修筑的防汛樁水泥龜裂開縫,冰層下的暗流汩汩作響。手機突然震動,獵頭發來新消息:“某大廠外包崗,時薪45元。”抬頭望見興源浴池的霓虹燈牌,在雪幕中暈成溫暖的光斑。

賀興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后,遞來罐溫熱的奶茶:“當年爸修這個堤,每天揣兩個烤土豆上工。”易拉罐的拉環突然崩斷,在雪地里閃著微光。“你怎么知道我在這?”我轉身看向他,“你以前只要心里有事就來這里,今天都8點了還沒回我就猜你在這了。”之后我們就一起沉默著看冰凌順流而下,像無數未寄出的信。突然發現那些棱角分明的冰塊里,都囚禁著一粒太陽的金屑折射出萬花筒般的光斑,每個棱面都映著不同的人生切面——我看見父親在冰面打滑的貨車駕駛室里點燃最后一支煙,看見于遠浩在財政所二樓辦公室熬夜核對補貼名單,看見林樂香在凌晨的醫院走廊用圍巾堵住嗚咽。這些光斑最終都墜入冰河,隨著暗流奔向永恒的春天。

“你能再抱抱我嗎?哥?”我再次看向賀興。

“有啥不可以的。回家了不就是讓你能依靠哥嘛。”賀興爽快地應下。

賀興的胸膛像火爐一樣溫暖,讓我短暫晴天。

萬舍扶桑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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