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九弓著身子，手里緊緊握著一塊抹布，用力地擦拭著桌子，粗糙的雙手來回摩挲，發出“沙沙”的聲響。他那爬滿皺紋的額頭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地往外滲，一顆接著一顆，順著臉頰滑落，滴在剛擦干凈的桌面上。唐九察覺到了，順手將右肩上搭著的毛巾扯下來，用力地貼在臉上，狠狠一抹，隨后一屁股坐在旁邊的凳子上，瞇起眼睛，想趁著這會兒的空閑，稍微喘口氣。
“今天的客人太多，有點忙不過來了。”唐九靠著墻，語氣中滿是疲憊，聲音微微發沉，像是被這忙碌的一天壓得有些沙啞。
“是啊，這幾天的客人比往常都要多。”一旁正在為客人倒酒的老人，抬起頭應和道。他的雙手微微顫抖著，酒壺里的酒也跟著輕輕晃動，在酒杯邊緣濺起小小的酒花。
“九兒啊，你大哥還沒有消息嗎？”老人的語氣中帶著一絲虛弱，像是被擔憂抽干了力氣，每一個字都透著沉重。
“爹，您就好好歇著吧，這些事兒我能應付得來。”唐九趕忙站起身，幾步上前，從老人手中接過酒盤，動作輕柔又堅決。他頓了頓，又接著說，“還沒有大哥的消息，我向好多從邊關回來的人打聽過了，可還是一點兒消息都沒有。”
“咳，這都三年了，也不知道你大哥是生是死……”老人無奈地搖頭，重重地嘆息著，“哎，也不知道這天下什么時候才能太平。”
“爹，人各有命，大哥他肯定會沒事的。您先好好休息，身體才是最重要的。”唐九一邊安慰著，一邊扶著老人的胳膊，試圖讓他安心。
“娘子，你先帶爹回去休息，這兒有我就行了，天色也不早了，客人也沒剩幾個了。”唐九轉身，對著柜臺的方向喊道。
一位身著樸素白衣的中年女子聽到喊聲，趕忙從柜臺后走了出來。她手里還握著一支毛筆，筆尖上的墨漬還未干透，在衣袖上蹭出了一小片污漬。“剛把今天的賬單算完，你就叫我了。對了，大虎回來了嗎？”小翠一邊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攙扶著老人，一邊關切地問道。
“沒事兒，小孩子嘛，附近都是熟人，就讓他在外面玩會兒吧。”唐九說完，又轉身去收拾客人走后留下的狼藉，酒桌上滿是酒杯、碗筷，他有條不紊地將它們一一歸位。
半個時辰過去了，唐九終于把所有的酒桌都收拾干凈，酒館里的客人，除了紫川，都已經陸續離開。就在這時，大虎蹦蹦跳跳地從外面回來了。
大虎一推開門，就瞧見壁掛下面酒桌旁坐著的紫川。他又轉頭看了看趴在桌子上，已經沉沉睡去的唐九。大虎瞬間放輕了腳步，生怕吵醒了他們，躡手躡腳地踮著腳尖，慢慢地走進內屋。剛一邁進內屋，就看見娘親小翠正在整理被褥，動作輕柔而熟練。
“娘親，我回來了。”大虎的聲音小小的，像怕驚擾了什么。
小翠抬起頭，臉上露出溫柔的笑容：“干嘛這么小聲，怕吵醒你爹啊？”她一邊說著，一邊繼續手里的動作，“回來了就好，正好幫娘親個忙。”
“嗯，爹都忙一天了，好不容易才睡著，我怕把爹吵醒。”大虎撓了撓頭，憨笑著說道。
“沒事兒，不用擔心，你爹睡得可沉了，還有那位小兄弟也是。”小翠伸手摸了摸大虎的腦袋，繼續說道，“你把這件被子拿著，去給那位大哥哥披上，別讓他著涼了，我去給你爹蓋個被子。”
大虎乖巧地點點頭，應了一聲“是”。他抱著被子，走到紫川跟前，努力踮起腳尖，雙手小心翼翼地將被子輕輕搭在紫川身上，然后又輕輕地整理好邊角，確保被子蓋得嚴實。之后，大虎和小翠一起關上酒館的門，熄滅了燈，各自回屋休息了。
“婳兒，爹，娘！不要走！”
“靈竹！快跑，別回頭！我來擋住他！”
“不要，不要！我跟你走！”
睡夢中的紫川，突然抓緊了雙手，全身猛地一抽，從噩夢中驚醒過來。一旁的唐九也被這動靜驚醒，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看到紫川慌張的模樣，趕忙坐起身來。
“小川，你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唐九一邊說著，一邊把身上的被子疊起來，放到一邊，然后快步走到紫川身邊，眼神中滿是關切。
“沒，沒什么，就是做了一場噩夢。”紫川右手抵著額頭，輕輕搖了搖頭，聲音還有些顫抖，仿佛還沉浸在剛才的夢境之中。
“是不是酒喝多了，有點頭痛啊？喝酒就是這樣，酒大傷身。你先坐著，我去給你泡杯醒酒茶。”說著，唐九從懷里掏出隨身攜帶的醒酒茶，動作麻利地給紫川泡上。隨后，他又開口說道，“這茶呀，是清心茶，有明目清神的功效，喝了能讓你好受些。”
“清心？”紫川眉頭微微舒展，輕聲重復著，像是在思索著什么。
“嗯。”唐九輕輕點了點頭，然后走到窗邊，伸手推開窗戶。月光如水，傾瀉而入，灑在他的臉上。他望著窗外，輕輕感嘆道：“今天的月亮真圓啊。”
紫川愣愣地看著手中的茶，思緒不知不覺地飄遠了：“清心，靈竹，清秋……”
“快喝下吧，涼了味道就變了。”唐九回過身，細心地提醒道。
“哦，謝謝。”紫川回過神來，端起手中的茶，慢慢喝了起來。他不時望向窗外，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期待，仿佛在盼望著什么。可當他的目光收回時，心里卻清楚，孤獨，才是人生的常態。
“怎么了，小川？看你這神情，心里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唐九察覺到紫川的異樣，忍不住開口問道。
“說來也慚愧，我有點想家了。”紫川喝了一口茶，然后輕輕晃了晃茶杯，又開口道，“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吧。”
唐九笑了起來，笑聲爽朗：“哈哈哈，大兄弟，誰還沒有個想家的時候啊。當年我和我大哥出去闖蕩的時候，年紀可比你現在還小呢。哎，只可惜……”
“可惜？”紫川一臉疑惑，不解地問道。
“是啊，我和大哥沒能一起回來。在回來的路上，我們遭遇了一頭斷靈境的巨角狂牛魔獸襲擊，被迫分散，大哥至今下落不明。我回來后，就開了這家酒坊，想著能通過客人打聽到些消息。”唐九說著，坐到窗下的柱子旁，眼神中流露出一絲落寞，自顧自地嘆息著。
唐九像是突然想起紫川還在旁邊，趕忙回過神來：“哈哈，不好意思啊，突然就想起這些傷心事了。反正這么多年都過去了，我們也早已經接受了大哥可能不在了的事實。”隨后，他又問道：“你大老遠跑到這兒來，是自己一個人嗎？”
“嗯，我自己一個人。”紫川看著茶水的表面，水面倒映著他的臉，恍惚間，他仿佛看到了鄭婳的影子。
“第一次出遠門嗎？這里距離帝城可不近啊。”唐九接著問道。
紫川心里一緊，下意識地握緊了袖口中的雙刃，身體也微微緊繃起來。
“別緊張，你的腰牌都露出來了，不然我怎么會知道你是帝城的。退一萬步講，如果我真是壞人，你還能活到現在嗎？”唐九神色如常，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像是在安慰紫川。
紫川心中不禁對唐九生出幾分佩服：“唐大哥還真是善于從細微之處發現真相。”說完，他慢慢放松下來，暗自心想：“我真是太大意了，在外暴露身份很容易招來殺身之禍。”
“有警惕心是好事，小心駛得萬年船。不過這個世道，好人已經不多了，我唐九算是一個。”唐九語重心長地說著，眼神中透著真誠。
“謝謝唐大哥提醒，不過我能感覺到這個鎮子充滿祥和之氣，不像是會有壞人的地方。”紫川解釋道。
這一句話，一下子勾起了唐九的興趣：“哦？說來聽聽，看看你能說中幾分。”
紫川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來，有條不紊地說道：“第一，村中的孩子臉上都洋溢著笑容，說明這里太平祥和；第二，這里酒客眾多，說明唐大哥為人和善，當然，酒的品質也上乘，而且酒館內一直平安無事。除了人好之外，我猜唐大哥實力不凡。”
“哈哈，你還沒說完吧？繼續說。”唐九微笑著點點頭，眼中滿是鼓勵。
紫川接著說：“帝城每個鎮子或者村莊都會安排一名守護者，守護者的名字都會刻在帝城覺醒廣場的靈紋石柱上，上面還會標注他所守護的村莊，以及對應的境界。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唐大哥的元素是水，境界已達劫靈境五重。”
唐九聽完，連連點頭，眼中滿是贊賞：“好！好！好！不愧是帝城鄭家的長子，未來可期啊！”
“對了！你還沒回答我問題呢，是不是第一次出遠門啊？”唐九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像是才想起這個問題。
“不是，以前我和我爹一起去過邊關。”紫川沒有隱瞞，如實說道。
“邊關現在可不太平啊，魔族正在集結兵力，準備向帝城發起進攻，而且其他各個城，除了武城，都在坐山觀虎斗，真是窩囊！”唐九說著，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幾分，情緒也變得激動起來。
“唐大哥，你的酒釀得很好，每樣都給我拿幾瓶吧，我要走了。想必唐大哥也知道我此去的目的。”
“嗯，我這就給你去拿。不過你真的不在這兒休息幾天？時間還來得及。”唐九一邊詢問，一邊手腳麻利地把酒裝進紫川的儲物袋中。
“不了，到了帝城還有些事情要處理，不能在這兒多做停留，還請唐大哥見諒。”紫川說著，向唐九鞠了一躬，表達歉意。
“小川，你這就見外了。那唐大哥就不送你了，我還得準備明天的酒呢。”唐九站在門口，目送著紫川離開。
紫川走了一段路后，回頭望了一眼，然后不再猶豫，朝著武城的方向大步走去。
唐九回到酒館，一眼就瞧見紫川之前喝酒的位置上，放著一袋金子。他愣了一下，隨即回過神來：“這小子，把我當成什么人了，一頓酒錢哪用得了這么多錢。不行，得給這小子還回去。”
說罷，唐九拿起錢袋，急匆匆地沖了出去。他運轉體內靈力，腳下生風，不一會兒就趕上了先前出發的紫川。
“小川，這個我真不能要，再說我們開酒館也不是為了錢。”唐九喘著粗氣，一邊解釋，一邊把手中的錢袋遞給紫川。
紫川沒有接錢袋，認真地說：“唐大哥，這些錢您留著。我回來的時候，還想來您這兒喝酒呢。下次來，我就不付錢了。”
唐九無奈地搖搖頭，臉上露出一絲苦笑：“那行，小川，你的心意，大哥收下了。以后要是有什么事，盡管開口便是。”
“嗯，唐大哥，天快亮了，大嫂他們也快醒了，好像大哥今天的酒還沒釀好吧？”紫川半開玩笑地說。
“壞了，把這事給忘了！小川啊，你多保重，大哥就先回去了。”唐九一拍腦袋，著急地說道。
“那行，唐大哥，您先忙吧。”說完，兩人便揮手告別，各自離去。
紫川走在路上，心中感慨萬千：“唐大哥把酒館的利潤壓得這么低，幾乎只夠成本，就為了尋找自己的大哥，不惜虧本拉攏顧客，只為獲取更多消息。唐大哥當真是重情重義，更何況他還是帝城派來守護小鎮的。于情于理，我都應該幫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