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茉的心像被壓了一塊巨石,沉重得喘不過氣。她抓住母親的手,指尖冰涼,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媽,我馬上……馬上就要湊夠手術費了,我也馬上就要考上大學了。您等了這么久,就只要再等一點點時間了……”她的聲音哽咽,幾乎說不下去。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帶著溫暖與酸楚,那些與母親共度的平淡而快樂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清晰得觸手可及。
在開滿茉莉花的院子里,陽光透過高大的桂花樹灑下斑駁的光影,風忽然卷起滿架茉莉,白瓣如雪落在清茉顫抖的睫毛上。清茉的側臉貼著母親棉麻褲的褶皺,能嗅到藥香混著曬過太陽的棉絮味。林瑾一邊用手指梳著清茉的頭發,一邊輕聲說道:“爸爸媽媽最大的幸福就是有了你啊,我們家的小茉莉。以后長大了,一定要成為一個獨立女性,自己對自己的事情可以做得了主。要不要結婚,要不要生孩子,生男孩還是生女孩,都要自己說了算。自己掙的錢自己支配,想買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可以,想在城市里買房買車也可以,想留給自己還是想幫助別人,都是你自己說了算。”
她的聲音溫柔,像初夏清晨的陽光,溫暖了清茉的心田。
“高坪村很窮,小茉莉長大了有大本事,就幫助高坪村脫貧致富、擺脫愚昧;如果沒那么大本事,自己也要好好活著。能活下來,那也是需要本事的。”
“小茉莉以后要有大本事!”李清茉立起身子,眼中閃爍著自信的光芒,豪情壯志地說道。
林瑾笑了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低垂的眼眸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與不舍,“媽媽會等到那一天的。”
她的聲音很輕,仿佛在對自己許下一個無法確定的承諾。
然而,儀器的警報聲驟然響起,刺破了清茉的回憶,將她拉回冰冷的現實。
“就快等到了呀,媽媽,你再堅持一下……”清茉的聲音顫抖著,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緊緊握住母親的手,仿佛這樣就能將她從死神的邊緣拉回來。母親的手冰涼,指尖微微顫抖,那張曾經溫柔笑著的臉此刻蒼白如紙。清茉的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媽媽,你答應過我的……你說會等到那一天的……”她的聲音哽咽,淚水順著臉頰滑落,滴在母親的手背上。
那些未完成的夢想,那些未曾說出口的感激,那些還未兌現的承諾,此刻都化作無盡的悲痛與不舍。清茉的腦海中不斷閃現著母親的笑容、她的叮囑、她的期待,仿佛一切都在昨天,卻又遙遠得像是隔了一生。
“媽媽,你別走……我還沒長大,還沒成為你想讓我成為的人……”她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卻帶著撕心裂肺的痛楚。
然而,儀器的警報聲依舊刺耳,像是死神的腳步聲,一步步逼近。
清茉站在醫生辦公室的窗前,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窗框,目光空洞地望著窗外漸漸暗下的天色。她的耳邊回蕩著管床醫生冷靜而理智的聲音:“剛才我們雖然又搶救了一次,但林瑾女士的情況已經不可逆,屬于腦死亡,繼續維持生命支持只會延長她的痛苦。你們需要盡快做出決定。”
“決定?”清茉的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見。
李宏站在醫生旁邊,低著頭,雙手緊緊攥著沾滿泥土的衣角,指節發白。他的肩膀微微顫抖,仿佛在極力壓抑著什么。溫珂站在一旁,神情凝重,目光在清茉和李宏之間游移,欲言又止。
管床醫生是一位中年女性,姓陳,戴著一副金絲眼鏡,神情嚴肅卻帶著一絲溫和。她輕聲說道:“我知道這對你們來說非常艱難,但作為醫生,我必須告訴你們實情。她的情況已經沒有任何逆轉的可能,繼續維持治療只會讓她更加痛苦。”
清茉的眼淚無聲地滑落,她緊緊咬住嘴唇,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她的腦海中閃過無數畫面:母親在廚房里忙碌的背影,她笑著為自己整理書包的樣子,她在書桌前為自己演示線描的場景……那些平凡卻溫暖的瞬間,如今卻像刀子一樣割著她的心。
“爸……”清茉走到李宏身邊,輕輕握住他的手。她的手冰涼,而父親的手卻燙得嚇人。“我們……我們該怎么辦?”
李宏抬起頭,眼中布滿血絲,聲音沙啞而破碎:“清茉,我……我不能就這樣放棄你媽媽。她為了這個家,為了你,吃了那么多苦。我怎么能……怎么能親手……”他說不下去了,低下頭,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
陳醫生輕輕嘆了口氣,語氣溫和卻堅定:“作為在這個崗位工作十多年的醫生,我非常理解您的心情。作為醫生,我們見過太多這樣的場景。但我們必須考慮患者的尊嚴和痛苦。林女士已經沒有任何意識,繼續維持治療只會讓她承受更多的痛苦。”
“另一方面,”陳醫生上下打量著李宏,嘆了一口氣,“昨天搶救就花了兩萬多,為了維持林瑾的生命體征,ICU每天費用至少要1萬,現在國家新型農村合作醫療剛開始試點,覆蓋范圍有限,報銷比例和范圍也較低。你們現在是異地就醫,全部是需要自費。我希望家屬們理智一些,過度醫療不僅是一種醫療資源的浪費,對患者是一種強加的痛苦,對還需要生活的家屬的也是一筆沉重的經濟負擔。”
李宏的哭聲壓抑而低沉,像是從胸腔深處擠出來的。他緊緊抱住清茉,仿佛她是唯一的依靠。“清茉,是我沒用,我沒照顧好她……如果我能多賺點錢,如果我能早點帶她去大醫院檢查,她就不會……”
溫珂走上前,輕輕拍了拍李宏的肩膀。“李叔,您已經盡力了。林阿姨知道您和清茉都愛她,她不會怪您的。”
清茉抬起頭,看向陳醫生,眼中滿是無助和痛苦。“陳醫生,我...”
溫珂望著無助和痛苦的清茉,那何嘗不是很多年前那個無助的自己。
“陳醫生,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孩子還小,難以接受。醫藥費不用擔心,我來付。”
陳醫生看著清茉再次嘆息,她輕聲說道:“好吧。”
清茉的眼淚再次涌出,她對溫珂感激地說:“謝謝你...”
她的聲音哽咽,幾乎說不下去。
“算了吧。陳醫生,我們決定停止治療。”李宏低聲說道。
所有人都看向他,清茉嚎啕大哭。
“總需要有人站出來做出決定。我了解我老婆,她自尊心極強,她不會允許自己這么活著。”
陳醫生微微點頭,輕聲說道:“如果你們決定停止治療,我們會按照程序,盡量減少林女士的痛苦。這個過程會很平靜,她不會感到任何不適。”
在最后的時刻,清茉伏在母親耳邊,輕聲說道:“媽,我會考上大學,我不僅會好好活著,將來還會有大本領的,您放心……您不用再為我操心了。”
林瑾的呼吸漸漸微弱,直到最后歸于平靜。
清茉攥住母親骨瘦如柴的手,晨露般的淚水接連墜落在那些被草藥染黃的指節上。
永別,措手不及。
窗外,夜色深沉,仿佛在為生命的逝去悲傷默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