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窗外，暴雨初歇，天空如洗，清澈透亮。

雨珠沿著芭蕉葉的脈絡緩緩滑落，每一滴都仿佛蘊含著天地間最純凈的靈力，最終輕巧地點在那只剛從濕潤泥土中探頭而出的蟋蟀背上。蟋蟀猛地一顫，仿佛被這不期而遇的涼意喚醒，愣在原地片刻后，又匆匆繼續它那未竟的探索之旅，消失在翠綠的草叢深處。

玻璃幕墻上的雨痕將陽光切割成斑駁陸離的光影，李清茉摩挲著骨瓷杯沿的手指突然凝固——溫珂袖扣上折射出的光斑，如同一枚無聲的標簽，落在她手背。

“我現在是否像極了一只落魄的、待售的羔羊？”李清茉苦笑，眼神中交織著無奈與自嘲。

溫珂輕輕搖頭，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我倒覺得，你更像是那個不顧一切，執意離家遠行的少年。在外歷經風雨，撞了南墻，遭受了社會毒打，方知家的溫暖，想要回歸尋求庇護。”

“是啊，很衰。”李清茉低聲回答，語氣中滿是自我解嘲。

“你們之前給飛騰服飾開出的條件，三年業務服務作為抵扣，相當誘人。上官瑞這家伙也不怎么聰明啊，竟對搶自家業務的人不做詳細背調，就輕易放棄。”溫珂的語氣中既有惋惜也有不解。

李清茉苦笑更甚：“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我還被誤會搶他女兒男朋友。”

“上官瑞真是個女兒奴。人一旦有了軟肋，就沒了原則。不過，男朋友？你談戀愛了？”溫珂的話語中帶著幾分調侃。

“沒有。只是個高中男同學，自以為是，還尖酸刻薄。現在想想，當初高一斗畫他斗輸以后，他可能懷恨在心，對我更加冷漠。這次我遇到困難，他突然獻殷勤，敢情是來報復我的。”李清茉越說越肯定自己的判斷。

“說不定人家真是看上你了，你現在確實比高中時漂亮多了，也優秀多了。”溫珂的話語中帶著幾分真誠與贊賞，目光溫柔地注視著李清茉，似乎想從她的表情中捕捉到一絲反應。

“那他便是幼稚且愚蠢。將輸贏的籌碼押在打掃教室衛生這種小事上的人，能幫我什么忙？只會添亂。”李清茉不屑地撇嘴。

“你年紀也不小了，我很好奇，你對什么樣的男人感興趣？是溫哥哥這樣的人嗎？”溫珂正襟危坐，微微前傾，臉上帶著自信的笑容，似乎對自己的條件頗為篤定。

李清茉的腦海中突然閃現出一個穿制服的身影，但隨即搖了搖頭：“不是。”她的聲音很輕，仿佛在掩飾什么。

“溫哥哥如此風度翩翩、才華橫溢、家財萬貫，都入不了你的眼？”溫珂眉頭微微皺起，似乎對她的回答感到意外。

“我還不知道愛情為何物，但看到你，我只有一種對長輩般的親切感，卻又沒有距離感。”李清茉認真地回答。

“我對這個未來的妹夫越發好奇了，會是個什么樣的人？”溫珂的話語中帶著幾分期待與好奇，嘴角微微上揚，似乎想用輕松的語氣緩解氣氛。

“你今天如此八卦，真不像以前的你。”李清茉微微側頭，目光中帶著疑惑。

“這一年多你都故意躲著我，也不跟我說話，我憋了這么久，自然得多聊些。”溫珂的話語中帶著無奈與自嘲，輕輕嘆了口氣。

李清茉的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痕，“你們幫我，有何條件？”她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警惕，仿佛在等待一個早已預料的答案

“你這視死如歸的表情，‘新芽計劃’為何讓你如此抗拒？”

“是對未知的恐懼。”李清茉低聲回答，目光游離，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桌角。

“這次創業遇阻，你覺得問題出在哪里？”溫珂繼續拋出了一個問題。

“經驗不足。”李清茉快速回答，語氣干脆，似乎想盡快結束這個話題。

“你就如此敷衍這個問題？”溫珂輕輕搖頭，目光深邃。

窗外的芭蕉葉在夜風中輕輕搖曳，發出簌簌的聲響，如同低沉的旁白，映襯著李清茉內心的波瀾。她坐在斑駁的陽光里，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李清茉緩緩開口，眼神中充滿了對夢想的執著：“‘光影追夢’，這個名字，它承載著我們團隊的夢想。我們的業務模式，簡潔高效，低成本運營，團隊就像一家人，穩固又和諧，每個人都將自己的長處發揮到了極致，這也是我們能迅速崛起的原因。”

溫珂贊許地點頭：“作為一個學生創業團隊，你們確實足夠耀眼。”

李清茉微微一笑，但隨即面色又變得凝重起來：“業務不斷增長，我們盡管也面臨時間和精力不夠的壓力，但一直在努力調整，如果時間再多些我相信一切都會更加順暢。然而，這次危機卻如同晴天霹靂，讓我從自信中猛然驚醒。”

“具體是哪里除了問題？”溫珂進一步追問。

李清茉嘆了口氣，眼中閃過一絲懊悔：“這次危機的直接導火索，是外包業務審核的疏漏與合同簽署時的草率行事。但這只是表面現象，更深層的原因，是競爭對手的精心策劃布局，以及我們對市場暗流的嚴重忽視。如果事先有法律專業人士介入合同審核，或許就能規避潛在的法律風險。業務流程的不規范，對合作伙伴的輕信。每一個細節都精準地踩在雷點上。每次求助梁芳的時候，我為什么會猶豫呢？是因為不愿將金錢的銅臭玷污純真的友誼上嗎？”

“就像你不想求助我一樣！”溫珂肯定地回答。

清茉苦笑：“是啊，我以清高為名的社交潔癖，用獨立包裝的傲慢，還有那近乎殉道者的自我感動，如今看來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每次想到要向朋友求助，心中總是充滿了矛盾。但現實總是那么錯綜復雜，‘我’本身就是一種局限。‘我’不能同時勝任學生、設計師、銷售員、模特、法律顧問、公關等多個角色。無知，無知啊！生而為人，我們終究難以擺脫脆弱與無助的命運。你便是多么英勇無敵，多么厚學博聞，多么風流倜儻，世界還是要以其巨大的神秘置你于無知無能的境地。正是這份無知，讓團隊和我一同陷入了眼前的困境。”

“是無知。”李清茉低聲重復，語氣中帶著懊悔與自責。

溫珂聞言，臉上綻放出欣慰的笑容：“想起你大一時沒參加我們的培訓計劃，我當時還真有點遺憾。按照我們的既定時間和規劃，或許此刻的你已經積累了不菲的財富。但這次創業的挫折，卻意外地成為了你成長道路上的一塊重要磨刀石，讓你的心智更加堅韌成熟。要知道，在成為一名成功的投資家的道路上，首要之務便是正視并承認自己的無知。你所邁出的這一步，是多么難能可貴，它標志著你正向著更加深遠的智慧與成功邁進。”

清茉低下頭，一時無言。

“其實，”溫珂輕輕地將茶碗推到她面前，語氣溫和卻帶著深意，“真正的無知是拒絕承認人的局限性。你以為保持獨立、不欠人情便是高尚，卻未曾意識到，商業的本質就是互相虧欠的藝術。”

“清茉，”溫珂繼續說道，目光中帶著幾分復雜，“在我們資助的眾多對象中，你是唯一一位對新芽計劃說不的人。新芽計劃，有一個如同金字塔式的淘汰體系，三年存活率僅有6.3%。如此絕佳機遇和嚴苛選拔，別人連門檻都摸不到。即便有幸觸及，面對著一個無需付出過多就能接受國際頂尖投資人培養的難得機會，是個人都會試一試。而你，卻選擇了拒絕。這，算是一種無知嗎？或許吧。但意想不到的是，正是你這份獨特的‘拒絕’，成功激發了董事會所有人的極大興趣，讓他們對你產生了前所未有的耐心和期待。”

面對溫珂的一番誠摯的傾訴，清茉心中暗自思量：如今的我，已經沒有拒絕的權利和選擇。

雨后的庭院，空氣中彌漫著泥土與花草的清新氣息，然而這份清新卻未能驅散她心頭的陰霾。天空雖然高遠而深邃，卻仿佛壓在她的心頭，讓她感到一種無形的沉重與壓抑。李清茉此刻的心境，如同這雨后的庭院，表面清新寧靜，內里卻暗流涌動，充滿了無奈與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