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嬸從高坪村老家風塵仆仆地趕到深市，一路的顛簸讓她疲憊不堪，但心中的焦慮與期盼卻絲毫未減。當她推開病房的門，看到老張那張曾經因疼痛而扭曲的臉龐此刻正安詳地沉睡，宋嬸的心終于落了下來。她的眼眶瞬間紅了，轉身緊緊握住李清茉的手，聲音顫抖卻充滿感激：“清茉啊，這次真是多虧了你。要不是你及時幫忙，老張這條命……可能就真的保不住了?！?/p>
李清茉輕輕拍了拍宋嬸的手背，語氣溫柔而堅定：“宋嬸，您別這么說。張叔是家里的頂梁柱，他的健康比什么都重要。我只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
宋嬸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忽然想起什么，連忙說道：“對了，清茉，我侄子宋易也在幫忙。他現在調到青州市了，還升了職。這次青深兩地聯合的專案組，他可是出了不少力。要不是他從中協調，事情也不會這么順利。”
聽到“宋易”這個名字，李清茉的心猛地一顫。那個曾經在她青春里留下深刻印記的人，如今竟也在青州市。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衣角，心里泛起一陣復雜的情緒——是驚喜，是疑惑，還是失落？她說不清。
“原來，他也在青州市?！鼻遘缘吐曕袷亲匝宰哉Z。她的腦海中閃過無數畫面：宋易跟她一起談論偵探推理小說的場景，送給她的大白兔奶糖，還有那些漸漸減少的電話和短信。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很久沒有他的消息了。
“可他為什么從來不聯系我？”這個念頭像一根刺，扎在她的心里。她搖了搖頭，苦笑了一下，心里自嘲道：“也是，我算他什么人呢？他憑什么要聯系我？”
這份突如其來的失落感如同潮水般涌來，瞬間淹沒了她的心。她掏出手機，猶豫片刻，還是給宋易發了一條短信：“最近好嗎？張叔的事情已經解決了，他也脫離了危險?！?/p>
發完短信，她將手機緊緊攥在手里，仿佛這樣就能抓住些什么。然而，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手機屏幕始終沒有亮起。宋易沒有回復。
清茉的心情更加低落了。她走到窗邊，望著窗外熙熙攘攘的街道，心中充滿了迷茫與不解。街上的行人匆匆而過，仿佛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方向，只有她，像是被遺忘在了某個角落。
手機在包里震動時，深秋的風卷著落葉，在水泥地上打著旋兒。
屏幕上“爸爸”兩個字讓她心頭一顫，聽筒里傳來父親帶著電流雜音的聲音：“清茉，老張的事我聽說了，你做得很好?！备赣H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卻又近得仿佛就在耳邊，“爸爸為你感到驕傲。”
一片梧桐葉落在窗邊，清茉抬手去撿，才發現指尖在微微發抖。她這才驚覺，這次來深市都是跟爸爸匆匆見面，還沒有好好說上話。以前跟爸爸打電話，父親還在電話里笑著說工地伙食不錯，可那是，她分明聽見背景里有工友此起彼伏的咳嗽聲。
于是，她提著裝滿生活用品和食品的塑料袋，踩著泥濘的小路來到工地宿舍。
當她輕輕推開那扇銹跡斑斑的鐵門，一股混雜著霉味、汗臭和剩飯菜餿味的氣息撲面而來，嗆得李清茉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她勉強穩住腳步，抬頭望向屋內，眼前的景象讓她瞬間屏住了呼吸。
狹小的房間里擠著四張上下鋪，床架上的鐵條早已銹蝕，勉強支撐著幾塊搖搖欲墜的木板。床單灰撲撲的，有的地方還破了洞，露出下面發黃的棉絮。角落里堆著幾個破舊的行李箱，箱子上貼著褪色的標簽，依稀能看出“高坪村”“高家屯”這樣的地名。
墻上貼著幾張泛黃的日歷，日期還停留在半年前。墻角的水泥地已經開裂，縫隙里長出了幾簇頑強的雜草。天花板上掛著一盞昏黃的燈泡，燈罩上積滿了灰塵和蛛網，光線微弱得幾乎照不清地面。
靠窗的床邊擺著一張歪斜的木桌，桌上堆著幾個空泡面盒和半瓶老干媽辣醬。桌角放著一個破舊的搪瓷杯，杯口缺了一塊，杯身上印著“先進工作者”幾個褪色的紅字。
有一個收拾得整潔的床頭擺著自己小時候畫的全家福，相框邊角已經褪色，卻擦得一塵不染。床邊掛著一件破舊的工作服，袖口和褲腳都磨得發白，膝蓋處還打著補丁。
地上散落著幾雙沾滿泥漿的膠鞋，鞋底已經磨平，鞋幫上裂開了幾道口子。墻角的水桶里泡著幾件臟衣服，水已經發黑，散發出一股刺鼻的氣味。
李清茉站在原地，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她從未想過，父親每天收工后回到的竟是這樣的地方。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衣角，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卻感覺不到疼痛。
“清茉？”父親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她轉身，看見父親戴著安全帽，工裝褲上沾滿水泥點子，粗糙的手掌還握著扳手。陽光從破舊的窗簾縫隙漏進來，在父親布滿皺紋的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爸...”清茉的聲音哽住了。她看見父親床頭擺著自己小時候畫的全家福，相框邊角已經褪色，卻擦得一塵不染。
李宏看到女兒的到來，臉上露出了驚喜的笑容。他放下手中的工具，用粗糙的大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招呼清茉坐下：“清茉，你怎么來了？你還沒回青州嗎？”
清茉強忍住淚水，微笑著說：“爸，我來看您了。這段時間太忙了，都沒顧上跟您說話。這三年來，你就住在這種地方嗎？”
李宏輕輕拍了拍女兒的背，語氣平靜卻帶著幾分無奈：“沒事，清茉。這里雖然簡陋，但好歹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我們這些人，能有個地方住就不錯了?！?/p>
李宏望著眼前的女兒，目光像是穿過歲月的長河，落在了那個扎著羊角辮、蹦蹦跳跳的小女孩身上。他的眼角微微濕潤，粗糙的手掌輕輕握住清茉的手，仿佛握住了世間最珍貴的寶物。
“清茉啊，”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像是從胸腔深處擠出來的，“爸爸在外面打工這些年，才知道你一個人上學、創業，有多不容易。你小小年紀，就得自己養活自己，爸爸……爸爸心里慚愧啊?！?/p>
他說到這里，喉嚨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停頓了片刻才繼續道：“咱們農民出來打工，苦是苦了點，可掙的錢總比在家種田多。你張叔這次遭了難，可他的犧牲……換來了大家的保障。清茉，我們多給國家一些時間，多給社會一些時間，日子……總會越來越好的?！?/p>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最后幾乎成了呢喃。
聽到父親的話，清茉的淚水終于奪眶而出。
她凝視著父親花白的鬢角，那些銀絲在夕陽下泛著微光，像是歲月無聲的見證。
她的腦海中浮現出張叔躺在病床上的模樣，蒼白的面容、緊閉的雙眼，還有那根刺穿他身體的鋼筋；她想起工友們佝僂的背影，他們在烈日下揮汗如雨，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卻依然咬牙堅持。
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父親這一代人，就像深秋的梧桐，枝葉雖已斑駁，卻依然在風雨中挺立。他們用粗糙的雙手，一磚一瓦地壘起城市的繁華；他們用瘦弱的肩膀，扛起了一個時代的重量。他們從不奢求什么，只是默默地付出，像一座座無聲的橋梁，托舉著國家和社會一步步向前。
離開時，夕陽將工地的影子拉得很長，像是父親那一代人的背影，厚重而堅韌。清茉站在光影交錯的路口，望著遠處高聳的樓宇，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感動。她知道，那些燈火輝煌的高樓背后，是無數像父親一樣的農民工，用汗水和犧牲鋪就的道路。他們或許平凡，卻用自己的方式，書寫著一個時代的偉大。
清茉回頭望去，父親站在宿舍門口，身影融進暮色里。風吹起他工裝的下擺，像一面褪色的旗幟，在城市的邊緣孤獨地飄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