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西的鬼市隱于運河支流的蘆葦蕩中，入夜后霧氣彌漫，零星的燈籠懸在朽木船桅上，將水面映得猩紅如血。陸九川裹緊灰布斗篷，兜帽壓至眉骨，靴底碾過潮濕的泥地，濺起的污水里混著魚鱗和紙錢灰。他懷中緊貼著龍骨地圖殘片，人皮材質的冰涼觸感透過衣料滲入骨髓，仿佛有無數雙眼睛在暗處窺視。
“少東家，趙老六的攤子在西南角?！碧K婉壓低嗓音，靛藍布衣的下擺沾滿泥點。她偽裝成賣香粉的村婦，竹籃里卻藏著淬毒的袖箭。
陸九川微微頷首，目光掃過沿途攤位——生銹的青銅器、泛黃的冥器、甚至泡在藥水中的畸形胎兒。商販們的臉隱在陰影中，吆喝聲似笑非哭：“西周玉蟬，保尸身不腐！”“湘西趕尸匠的引魂符，三錢銀子一張！”
拐進一條狹巷時，陸九川突然頓住腳步。
空氣里浮著一縷若有若無的腐臭味，像爛肉混著硫磺。
“不對勁。”他指尖扣住袖中機關銅環，“蘇婉，退后?！?/p>
話音未落，巷頂的破油布驟然掀開！數十道黑影從天而降，黑衣裹身，面罩浸滿尸油，眼眶處爬滿灰白蛆蟲。為首的漢子甩出鎖鏈鉤，鐵爪直取陸九川咽喉：“交出地圖，留你全尸！”
陸九川旋身避過，袖中鐵蒺藜激射而出，釘入黑衣人眉心。尸體轟然倒地，卻見其皮下鉆出密密麻麻的黑甲蟲，蟲殼泛著金屬冷光，口器如鋸齒般開合——是裘天佑豢養的尸鱉群！
“退到船塢！”陸九川拽著蘇婉疾奔，身后尸鱉振翅聲如雷鳴。腐臭的蟲潮涌過青石板，所經之處連磚縫都蝕出焦痕。
船塢內停著幾艘破舊烏篷船，陸九川掀開艙板，露出暗藏的硫磺火藥。他點燃火折子拋向蟲群，烈焰轟然騰起，尸鱉在火中爆裂，濺出腥臭黏液。
“小心！”蘇婉突然驚呼。
一只巨型尸鱉王沖破火墻，鐮刀般的螯肢劈向陸九川面門！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黑影凌空掠至。
黑金古刀劃破夜色，刀身血槽迸出刺目金光，如烈日灼燒陰邪。尸鱉王觸及刀光的剎那，甲殼“滋滋”冒煙，瞬間化作焦炭。
持刀者穩穩落地。
他身形修長如松，玄色勁裝染滿風塵，眉眼冷峻似寒鐵，左額一道疤痕斜貫眉骨，平添幾分肅殺之氣。最詭異的是刀上血跡——遇邪物便泛起金光，仿佛活物般游走于刃口。
“張家人？”陸九川瞇起眼。
黑衣人未答，反手揮刀斬滅殘余尸鱉。刀鋒過處，蟲尸如雨墜落。待最后一星火光熄滅，他才收刀入鞘，嗓音低沉如古鐘：“陸九川，你祖父欠我的三壇女兒紅，該還了?！?/p>
蘇婉突然抓住陸九川的衣袖：“他的血……是金色的！”
張玄陵掌心有一道新鮮刀傷，血液并非鮮紅，而是泛著淡淡金芒。血珠滴落尸鱉殘骸，竟將甲殼腐蝕出蜂窩狀孔洞。
“麒麟血?！睆埿晁合乱聰[隨意包扎，“張家人的血脈，?？岁幮啊！彼诚蜿懢糯☉阎械牡貓D殘片，“陸遠山臨終前托我護你入地宮，沒想到你這么能惹禍?！?/p>
陸九川冷笑：“我憑什么信你？”
刀光乍現！
黑金古刀擦著陸九川耳畔掠過，釘入身后梁柱。刀柄震顫間，一張泛黃信紙飄落——是陸遠山的親筆信，字跡狂草如龍蛇：“玄陵吾侄，九川若開地宮，因果必現。護他周全，陸家秘寶任爾取之。”
信末蓋著朱砂印鑒，紋路與青銅鑰匙的鬼面圖騰一模一樣。
“你祖父二十年前救過我的命?！睆埿臧位毓诺?，金光漸斂，“他死前傳信，說九幽地宮的因果必須由你親手斬斷?！?/p>
陸九川攥緊信紙，指節發白：“你知道鑰匙的秘密？”
“不全知道?！睆埿晖蜻\河對岸的群山，“但裘天佑的尸人部隊已到杭州，你活不過三日?！?/p>
霧靄中忽然傳來鐵鏈拖地聲，由遠及近。張玄陵眸光驟冷，刀鋒指向蘆葦叢：“來了。”
十余名“尸人”蹣跚而出，皮膚青黑潰爛，脖頸拴著刻符鐵鏈。為首者手持骨笛，吹出尖厲音調，尸人聞聲暴起，獠牙暴漲三寸！
“帶她走！”張玄陵揮刀迎敵，金光與尸毒黑霧絞作一團。
陸九川拽著蘇婉躍上烏篷船，回頭剎那，見張玄陵刀勢如虹，竟將尸人連腰斬斷。腐血噴濺在他衣襟，觸到麒麟血的瞬間蒸發成氣，仿佛有烈焰焚身。
逃回九川堂時，東方已泛魚肚白。張玄陵倚在門廊下拭刀，衣上血跡未干，神色卻淡漠如常。
“為什么幫我？”陸九川拋去一壇陳年花雕。
“還人情。”張玄陵仰頭灌酒，喉結滾動，“順便查清張家滅門的真相——裘天佑身上，有和我仇人一樣的尸臭味。”
蘇婉默默遞上藥箱，瞥見他腕間一串青銅鈴鐺，鈴身刻滿西夏咒文。
“這是張家‘鎮魂鈴’。”張玄陵察覺她的目光，“每殺一個邪物，鈴鐺就多一道裂痕。”他翻轉手腕，最長的一道裂痕幾乎將鈴鐺劈成兩半，“等它徹底碎裂，我的命數也就到頭了?！?/p>
陸九川摩挲著青銅鑰匙，忽然問：“地宮里究竟有什么？”
“答案?！睆埿晖騻}庫方向，“以及比死亡更可怕的代價?！?/p>
次日清晨，九川堂的門檻上多了一只檀木盒。
盒中擺著半枚青銅幣，刻著銜尾蛇徽記，背面用血寫著：“游戲繼續。”幣下壓著一張人皮，紋路與地圖殘片如出一轍——正是陸遠山燒毀的那卷！
蘇婉顫抖著觸碰人皮，指尖突然灼痛。皮上鬼眼符扭曲蠕動，緩緩拼出新字：
“河西走廊，鬼戎祭壇，七月初七，血月當空?！?/p>
檐角銅鈴無風自響，驚起一群寒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