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沉璧靜默片刻,忽然輕笑一聲:“殿下又何必為我費心?我的手……本就無藥可醫(yī)。”
“不!”席成珺急切地抓住他的手:“雪靈芝有剔除痼疾,通經(jīng)活絡(luò)之奇效,古籍上記載過的!本殿本想求來給你,可陛下她……”
她似憤恨地瞇起眼:“她當(dāng)著本殿的面,隨手便賞給了一個七品小官,還笑著說——”
“顧沉璧日日待在那腌臜之地,早就被腌漬成一身污臭,這好東西給他就是暴殄天物,不如賞給能替朕辦事的人。”
顧沉璧臉色剎那間一白,本能地掙開了席成珺的手。
席成珺卻更進(jìn)一步,看著那張曾經(jīng)令京城無數(shù)閨秀傾心的容顏,如今雖憔悴卻依然俊美得驚心動魄,她眼中盡是憐惜與悲憫。
“她明知本殿是為你求的,不給便是,卻偏要如此折辱你,本殿當(dāng)真是替當(dāng)年你一腔忠君熱血感到不值啊。”
夜風(fēng)穿堂而過,吹得桌上燭火搖曳。
顧沉璧站在光影交界處,半邊臉隱在暗處,看不清神情。
許久,他才緩緩開口:“殿下不必自責(zé),沉璧命該如此。”
他語氣平靜,可那袖袍下清癯的手卻攥得死緊,指節(jié)泛白。
那日她信誓旦旦的話還猶在耳邊,當(dāng)時他以為他根本不在意,也不斷告訴自己千萬別再相信了。
可今日席成珺的一番話,卻讓他某一瞬間萬念俱寂,仿佛全身力氣都被抽走,渾身發(fā)冷。
這讓他明白了,他其實上心了,也對女帝有了不該有的期盼。
多可笑啊,第一次全然的信任,得到的是什么,他難道忘記了嗎?
這一次,她再次興起了耍猴的興致,要喂他一顆包著毒藥的“糖”,他就又跪著爬過去舔舐嗎?
席成珺看出來顧沉璧此時情緒不佳,卻看不出來他其實遠(yuǎn)比表現(xiàn)出來的更加痛苦撕裂。
“顧相,你的手……真的不能再執(zhí)筆了嗎?”
顧沉璧垂眸看著自己的右手,忽而扯了扯嘴角:“無妨,橫豎……”
他頓了一下,用一種極為自厭的冷漠說道。
“——寫的也不過是些無關(guān)緊要的文章罷了。”
他說得輕描淡寫,可席成珺卻知道他的一腔抱負(fù)與才華盡毀于此,怎么可能不在意呢?
她低下頭,掩去唇邊得逞的微笑。
——這下顧沉璧是絕對不會再效忠于席初初了。
他將是她的了。
那個蠢貨根本不知道顧沉璧擁有何等驚艷絕倫的才能,即便是他右手從此不能再寫文章,可只要他腦子還在,他便都當(dāng)?shù)闷鹨粐┫嘀?zé)。
“不,你千萬別這樣說,顧相你放心,本殿絕對會再替你設(shè)法尋醫(yī)問藥,大胤沒有,那就北境、南疆,總之,本殿絕對不會放棄你的。”
席成珺長相沉穩(wěn)大氣,善解人意,向來在朝臣當(dāng)中有“仁義昭德”的美譽,顧沉璧也知曉。
可他卻始終不愿與她有過多的牽扯。
“多謝二殿下待沉璧如此用心,可我已決定此生當(dāng)一個平凡普通之人,了卻殘生,只盼二殿下往后能另覓高才,得償所愿。”
顧沉璧深深一揖而下。
席成珺眼神變了變,仍舊不肯死心:“本殿知道你有心結(jié),本殿不急,正所謂真誠所致金石為開,顧沉璧,本殿真不愿意看你一身才華本領(lǐng)荒廢于歲月當(dāng)中,本殿等你。”
說完這一番話,她見顧沉璧高挺的鼻梁下,薄唇緊抿,始終不肯有半分妥協(xié)與動容,她只能咬咬牙,黯然離去。
等席成珺腳步遠(yuǎn)去,顧沉璧鎖上門,他的目光落在柜子上那排整齊擺放的藥膏上——那是女帝親自送的“恩賜”。
每一盒都精致華美,卻與他這破敗的屋子格格不入。
他緩步上前,修長的手指輕輕撫過那些藥盒,指尖傳來的冰涼觸感讓他微微一顫。
忽然,他猛地拉開柜門,從里面拽出幾件疊得整整齊齊的衣物,而底下卻是他曾經(jīng)在朝為官時的朝服,如今卻只能深藏柜底,如同他被埋葬的仕途與尊嚴(yán)。
顧沉璧抱著衣物走向被他點燃的火盆,手指因用力而泛白。
他盯著跳動的火焰,眼中閃過一絲決絕。
就在衣物即將投入火中的剎那,他忽然停住了動作。
“燒了又如何?”他自嘲地低語,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他緩緩放下衣物,像是有強迫癥似的,將它們又重新疊好。
火光映照下,他的側(cè)臉輪廓分明,長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
那曾經(jīng)意氣風(fēng)發(fā)的年輕丞相,如今只剩下一具空殼,連憤怒都顯得如此無力。
“我的自尊與臉面,不早就一文不值了嗎?”他輕聲說道,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的笑。
夜深了,顧沉璧獨自坐在窗前,月光如水般傾瀉在他身上,為他鍍上一層銀色的光暈。
他望著自己的右手,那里有一道猙獰的疤痕,當(dāng)日手上的疼痛隨著時間的流逝,也逐漸忘卻了,但留在他心中的“痛”卻始終無法消彌。
“就這樣吧。”他閉上眼,將所有的情緒都封存在那如深潭般幽深的眸子里。
心,再次如堅冰。
——
翌日清晨,席初初在朝堂上心不在焉地聽完大臣們的奏報,一退朝就迫不及待地喚出系統(tǒng)界面。
“早朝打卡成功,終于200積分了!”她眼中閃爍著期待的光芒。
系統(tǒng)商城果然如她所料刷新了道具,她迅速瀏覽著,終于在“醫(yī)”類目下找到了目標(biāo)——“玉肌續(xù)骨膏”,恰好200積分。
“兌換!”她毫不猶豫地點擊確認(rèn),手中立刻出現(xiàn)了一個白玉小瓶,瓶身溫潤如玉,還散發(fā)著一股清香的藥味。
席初初捧著藥瓶,腦海中已經(jīng)浮現(xiàn)出顧沉璧手傷痊愈后震驚又感激的樣子。
她甚至能想象他雙膝跪地,一臉有眼不識金鑲玉,鄭重承諾:“陛下神人也,臣必當(dāng)竭盡全力輔佐陛下!”
想到這里,她忍不住笑出了聲,引得身旁的宮女們面面相覷。
“更衣,朕要出宮!”她興沖沖地吩咐道,換下朝服,一襲緋紅女裝就往外走。
然而現(xiàn)實卻給了她當(dāng)頭一棒。
當(dāng)她興沖沖地趕到顧沉璧住處時,屋內(nèi)空無一人。
詢問鄰居才得知,顧沉璧今日在怡花院后院干活。
“干活?什么活?”席初初皺眉問道,她不是交待了不必再去刷馬桶嗎?
那老婦人嘆了口氣:“刷馬桶、洗衣服之類的粗活唄。那孩子手不好,也做不了精細(xì)活計,只能干這些賺些銅板過活了。“
席初初聞言,心猛地揪緊了。
是啊,她讓他別干了,可如果不干這個,他又沒當(dāng)官領(lǐng)俸祿,一時半會兒去哪找活賺錢呢?
她提起裙擺就向怡花院奔去,侍衛(wèi)們慌忙跟上。
怡花院后院比她想象的還要破敗。
污水橫流的地面上,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彎腰刷洗著一排馬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