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3月24日上午,第一堂日語課結束以后,第二堂俄語課的鈴聲響起。
克拉夫琴科站在講臺上,深邃的藍眼睛掃過每一張熟悉的面孔——這些他教導的學生,如今即將成為回憶。
“同學們,”他的俄語口音厚重而溫和,“這是我給你們上的最后一課。”
“后天上午九點,我將乘坐輪船返回莫斯科。”
這句話像一塊石頭投入平靜的湖面,教室里頓時響起一片低聲的驚呼和嘆息。
葉怡蘭捂住嘴,小聲對林雨桐說:“老師要走了?怎么會這么突然。”
松本美和子疑惑著問:“老師為什么要回蘇聯?”
“我的祖國正在遭受戰爭,”克拉夫琴科的聲音平靜而堅定,“作為一名蘇聯公民,我希望能回到家鄉,為保衛祖國盡一份力。”
教室里陷入短暫的沉默。
“老師……”林雨桐輕聲開口,“您一定要平安回去。”
柳生和美低下頭,輕聲道:“老師教了我們這么久,真舍不得。”
克拉夫琴科看著學生們不舍的表情,嘴角揚起一抹慈祥的微笑:“在臺北中學任教的這三年,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克拉夫琴科用日語說道:“你們是我教過最優秀的學生,尤其是——。”
他的目光掃過林雨桐和張啟田,“某些同學連普希金的詩都能背得比莫斯科人還標準。”
教室里響起一陣輕笑,氣氛稍稍緩和。
克拉夫琴科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下最后一組俄語單詞——
“Прощание(告別)”、“Память(記憶)”、“Надежда(希望)”。
“今天,我們不學語法,不考試。”他放下粉筆,拍了拍手上的粉末,“我們來讀一首詩——馬雅可夫斯基的《致俄羅斯》。”
他的聲音渾厚而深情,俄語的韻律在教室里回蕩,仿佛將所有人帶到了遙遠的伏爾加河畔。
下課鈴響起時,全班同學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齊聲喊道:“Спасибо,учитель!(謝謝老師!)”。
克拉夫琴科的眼眶微微發紅,他深吸一口氣,鄭重地向學生們鞠了一躬:“Досвидания,моидорогиестуденты.(再見,我親愛的學生們。)”
他轉身離開教室,背影顯得有些孤獨。
“雨桐,”張啟田走到林雨桐身邊,聲音低沉,“后天上午,我打算去臺北港送老師,你要一起嗎?”
林雨桐毫不猶豫地點頭:“當然,老師平時對我們那么好,我一定要去送他。”
“我也去!”葉怡蘭湊了過來,眼眶微微發紅,“老師教得那么認真,我舍不得他走。”
松本美和子也堅定地說道:“克拉夫琴科老師是我見過最負責任的老師,我一定要去送他。”
井上美月輕輕拍了拍手:“我要帶三大盒京都的和果子給老師。“
七海凜音微微一笑:“老師一直很關心我們,我也要去。”
柳生和美和其他同學也紛紛附和:“我們全班一起去吧!”
1942年3月24日,放學后的陽光斜斜地灑在臺北中學的走廊上。
林雨桐對井上美月、七海凜音和柳生和美說道:“今天下午,我們一起去青田咖啡廳喝咖啡吧,我請客。”
凜音和井上美月有些意外,但很快欣然答應。井上美月眼睛一亮:“真的嗎?聽說那里的草莓蛋糕特別好吃!”
凜音微微一笑:“難得雨桐這么大方。”
柳生和美略顯拘謹地看了張啟田一眼,很快答應了。
青田咖啡廳坐落在臺北中學附近,是一座灰色的歐式建筑,門口掛著銅鈴,推門時會發出清脆的聲響。店內裝潢典雅,木質桌椅散發著淡淡的咖啡香,五名店員忙碌地穿梭其間。
林雨桐選了一張靠窗的圓桌,五人依次入座。
“我以前經常來這里,”林雨桐微笑著翻開菜單,“他們的卡布奇諾和草莓蛋糕是招牌,今天我請客。”
溫暖的燈光灑在木質桌面上,五杯冒著熱氣的卡布奇諾和五份精致的草莓蛋糕擺在眾人面前。林雨桐微笑著端起咖啡杯,目光卻不著痕跡地掃過每個人的表情——井上美月正開心地品嘗蛋糕,柳生和美安靜地攪動著咖啡,而七海凜音安心品嘗著咖啡的醇香。
“真好吃!”井上美月滿足地瞇起眼睛,“雨桐,你果然會挑地方。”
凜音優雅地切下一小塊蛋糕,輕聲問道:“和美,今天中午你和啟田在天臺上聊了什么?”
氣氛微微一滯。
柳生和美的手指輕輕捏住銀質叉子,抬眼看向張啟田,似乎在猶豫該如何回答。
張啟田放下咖啡杯,坦然道:“其實……和美今天向我表白了。”
“什么?!”井上美月差點嗆到,連忙捂住嘴,“真的嗎?”
凜音也露出驚訝的神色,目光在兩人之間游移。
柳生和美的臉頰微微泛紅,但并沒有否認:“是的,我確實喜歡啟田。”
美月瞪大眼睛,下意識看向林雨桐:“可是雨桐和啟田不是男女朋友嗎。”
“我知道,”柳生和美的聲音很平靜,“但喜歡一個人,總該讓他知道。”
氣氛突然變得緊張起來,林雨桐握著咖啡杯的手微微收緊,但面上依然保持著微笑。
張啟田輕咳一聲,試圖緩解氣氛:“那個,蛋糕再不吃就要化了。”
草莓蛋糕的頂層有三個草莓,草莓下方是厚厚的奶油,奶油和蛋糕相間了三層。
林雨桐說:“蛋糕很美味。”
凜音品嘗著奶油,說:“奶油的甜度恰當好處。”
眾人順著話題聊起了咖啡廳的裝潢、臺灣的風土人情,方才的緊張感漸漸消散。但張啟田知道,有些東西已經改變了——柳生和美的告白和還有林雨桐眼中那一閃而過的復雜情緒。
桌上的草莓蛋糕和卡布奇諾咖啡已經被一掃而空,但方才柳生和美的告白,仍讓氣氛有些微妙。林雨桐正打算起身結賬,忽然,咖啡廳內側的VIP套間的門被推開——
一個身著考究西裝、氣質沉穩的中年男子走了出來。他目光銳利,步伐從容,身后還跟著一名秘書。
“千葉小姐,真是巧啊。”男人微笑著走近,聲音溫和卻自帶威嚴。
林雨桐認出了這個中年男子是青田敏一郎—青田咖啡公司的創始人,日本商界的風云人物。
她曾在報紙上看過這位日本餐飲巨頭的創業故事,但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本人。
“青田董事長,”林雨桐禮貌地回應,“您不是在東京總部嗎?怎么會來臺北?”
青田敏一郎爽朗一笑:“戰爭年代,生意不如從前繁忙了。正好聽說臺灣風景秀麗,我便抽空來散散心。”他環顧四周,“況且,臺北這家分店是全臺銷量最好的,我當然要親自來看看。”
他的目光掃過桌上的空盤和咖啡杯:“看來各位對本店的餐點還算滿意?”
“非常美味!”美月由衷贊嘆,“草莓蛋糕的口感簡直完美。”
青田敏一郎的目光看向林雨桐:“這一單免了,算是我的一點心意。”
林雨桐連忙推辭:“這怎么行?青田咖啡廳的定價已經很公道了,我們理應付款。”
青田敏一郎擺擺手,語氣溫和卻不容拒絕:“上個月9號,我妻子得了嚴重的風寒,多虧你父親千葉醫生盡心救治,她才得以康復。這次免單,就當是感謝千葉醫生的恩情吧。”
聽到這里,林雨桐也不好再推辭,只能微微鞠躬:“那就多謝青田董事長了。”
“千葉小姐對青田咖啡公司了解多少?”青田敏一郎忽然問道。
林雨桐思索片刻:“聽說公司在北美有340家分店,東京總部更是規模龐大。您年輕時在西雅圖大學留學,將西式咖啡文化引入日本,這才有了今天的商業帝國。“
青田敏一郎眼中閃過一絲贊賞:“不錯。不過,比起咖啡,我更看重的是‘體驗’——讓顧客在每一家青田咖啡廳,都能感受到同樣的品質與舒適。”
他看向眾人:“各位覺得今天的蛋糕和咖啡如何?”
“非常美味!”美月立刻回答。
“蛋糕的甜度恰到好處,”凜音補充說,“咖啡的苦香也很醇厚。”
青田敏一郎滿意地點頭:“那就好,品質,永遠是青田咖啡的立足之本。”
青田敏一郎似乎對這群年輕人很感興趣,繼續問:“千葉小姐,你們是臺北中學的學生?”
“是的,”林雨桐點頭,“我們都是高一的學生。”
“年輕真好啊,”青田敏一郎感慨道,“我在你們這個年紀時,還在美國西雅圖的咖啡館里打工,學習如何烘焙咖啡豆呢。”
他語氣輕松,仿佛只是一位普通的長輩,而非叱咤商界的大亨。
柳生和美忍不住問道:“青田先生,您覺得……戰爭對商業有什么影響?”
這個問題有些敏感,但青田敏一郎并未回避。他沉吟片刻,答道:“商業就像一條河流,戰爭或許會讓它改道,但無法讓它干涸。重要的是——”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眾人一眼,“在風浪中穩住船舵。”
“青田董事長似乎......不太贊同當前的局勢?”張啟田試探性地問道。
青田敏一郎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商人最希望看到的,永遠是和平的市場。”
短暫的閑聊后,青田敏一郎起身告辭:“我還有事要處理,就不打擾各位了。千葉小姐,代我向千葉醫生問好。“
“一定。”林雨桐禮貌回應。
青田敏一郎離開后,眾人繼續聊著。
“沒想到會遇到這種大人物。”美月說,“他看起來好嚴肅啊。”
“但他的咖啡確實好喝,”柳生和美客觀評價,“難怪能做成跨國企業。”
離開咖啡廳后,五人沿著街道緩步而行。夕陽已經完全沉入地平線,街燈次第亮起,為臺北的夜晚鋪上一層柔和的暖光。
美月挽著凜音的手臂,興致勃勃地討論著剛才的草莓蛋糕;柳生和美走在稍后,目光偶爾飄向張啟田;而林雨桐和張啟田則并肩走在最后,兩人都沉默著,各自沉浸在思緒中。
“雨桐,”張啟田突然開口,“青田敏一郎和你父親很熟嗎?”
林雨桐搖頭:“只是普通的醫患關系。不過父親說過,青田先生雖然是商人,但對醫學很感興趣,偶爾會和他討論一些藥理知識。”
走出咖啡廳時,夕陽已經西沉。眾人道別后各自散去,林雨桐騎上了自行車,向林家藥鋪駛去。
夕陽的余暉灑在林家藥鋪的屋檐上,將“杏林春暖“的匾額染成金色。林雨桐走入藥鋪大門。
與此同時,在離開青田咖啡廳以后,青田敏一郎和自己的秘書兼司機的宮本茂走進了咖啡廳前的凱迪拉克XT5,宮本茂坐進駕駛位,熟練地啟動引擎。
凱迪拉克XT5的引擎發出低沉的轟鳴,車身漆黑的豪華SUV平穩地行駛在道路上。青田敏一郎坐在副駕駛位,透過車窗望著街景,目光深沉。
宮本茂——他的秘書兼司機——一邊駕駛,一邊謹慎地開口:“董事長,您似乎對千葉家的女兒很關注?”
青田敏一郎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輕輕摩挲著左手無名指上的婚戒,那是他與妻子結婚時的信物。
然后青田敏一郎望著窗外閃過的街燈,淡淡道:“千葉書越醫術高明,治好了我妻子的病。作為回報,我自然該對他的家人友善些。“
車窗外的街燈一盞盞亮起,青田敏一郎的側臉在光影交錯中顯得格外深邃。
“茂,”青田敏一郎忽然說道,“你還記得我在美國西雅圖大學留學的時候嗎?”
宮本茂微微一愣:“記得,您常提起那段日子。“
“大學期間,我走遍了美國,”青田敏一郎的聲音帶著幾分追憶,“底特律的汽車工廠、芝加哥的鋼鐵廠、紐約的摩天大樓……”他的語氣漸漸沉重,“僅僅底特律一座城市的汽車產量,就能碾壓整個日本。”
宮本茂握方向盤的手微微收緊:“董事長的意思是什么?”
“這場戰爭,”青田敏一郎直言道,“日本毫無勝算。”
車內一時沉默。雖然宮本茂對軍事不甚了解,但他清楚董事長的眼光向來精準——青田咖啡公司能在短短十幾年內成為跨國巨頭,全靠這位商界奇才的遠見。
凱迪拉克停在了臺北市青田咖啡公司分部的大廈前。這座22層的摩天大樓在夕陽下熠熠生輝,玻璃幕墻反射著金色的光芒。
電梯直達20樓。青田敏一郎的辦公室寬敞而簡約,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個臺北的風景。他剛坐下,總經理中島誠便敲門而入。
“董事長,”中島誠恭敬地遞上一份文件,“北美分部的季度報表。”
青田敏一郎快速翻閱:“業務沒有受到戰爭影響?”
“不僅沒有下滑,”中島誠露出笑容,“反而新增了12家門店。”
青田敏一郎微微點頭,但神情并未放松:“南美呢?”
“510家門店已全部盈利,”中島誠自信地回答,“巴西和阿根廷的市場尤其火爆。”
中島誠猶豫片刻,終于忍不住問道:“董事長,您似乎對這場戰爭很不看好?“
青田敏一郎走到窗前,俯瞰著城市:“我當然不滿意這場戰爭,戰爭打亂了所有商業計劃。如果沒有這場愚蠢的戰爭,我們現在應該在印度、中國、澳洲、東南亞等國家開設上千家分店。”他的手指輕輕敲擊玻璃,“而不是困在這里,眼睜睜看著市場萎縮。”
中島誠沉默。作為公司元老,他清楚董事長對擴張的渴望——青田咖啡本該成為世界級的餐飲帝國,而非被戰爭束縛手腳。
不久之后的日本一定會遭到盟軍的轟炸,正是考慮到了這一點,青田敏一郎已經把兒子信介送去加拿大的麥吉爾大學讀書。
“中島,”青田敏一郎忽然轉身,“從明天開始,縮減日本本土的投資,將資金全部轉向南美和瑞士。”
“瑞士?”中島誠驚訝,“可那里已經有足夠的門店——。”
“不是開店,”青田敏一郎打斷他,“是購買黃金和房產。戰爭一旦惡化,貨幣會變得一文不值。”
中島誠恍然大悟,按照青田敏一郎的交代去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