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冰凌斷裂的黃昏,兩雙手同時伸向十二歲的我。
皸裂的掌心還沾著鐵銹與藥渣,在雪地上投下鴉群般的陰影。另一雙帶著皮套的手從背后合攏,檀香混著體溫裹住我的顫抖。叔叔替我擋開瘋癲老人的霎那,他小指內側的月牙疤恰好烙在我鎖骨下方-----像枚隱秘的烙印,在往后的梅雨季里反復潰爛。
成年后才懂得,某些拯救本身即構成墮落。當心理醫生用紅筆圈出記憶標本里的菌絲,那些被詩化的瞬間突然顯影出霉斑:他教我寫毛筆字時交疊的手掌,生日時滑過后頸的鉑金項鏈,以及每個擁抱超過安全秒數的心跳。
最完美的寄生是讓宿主以為自己在主動靠近。我曾在閣樓里用幾何課作業紙計算與他的婚齡差嗎,卻未察覺他早已把倒計時刻進我的脊椎。他結婚那天贈我的鍍金鋼筆,筆帽內側藏著發皺糖紙,上面寫著我倆的那一天,像是be偶像劇中不被認可男女主,因為生活所迫分開。
直到某個蟬鳴刺耳的午后,婚紗照的鎏金相框突然掛上老宅西墻,我才發現那些隱秘的收藏早被夏日的暴曬烤成褪色標本。
如今每次復診,診室紫外線燈都會殺死一部分記憶。醫生指著沙盤里對峙的陶瓷騎士與黏土怪獸:“你始終不敢承認,那天雪地里根本沒有第三個人。”
我低頭看自己手背浮起的青筋,它們正逐漸爬成叔叔的紋路,而鎖骨下的舊傷疤突然發燙,恍惚又變成月牙形的刀刃,切開1999年紛紛揚揚的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