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的漏刻聲穿透重重宮墻，木蘭跪在丹墀冰涼的青磚上。鎏金香爐騰起的龍涎香霧中，她看見二皇子元劭蟒袍下擺的鷹隼紋正在吞噬御階上的蟠龍圖樣。
“花弧將軍舊傷復發，實難領兵。“宰相崔浩的聲音像浸過桐油的麻繩，慢慢絞緊朝堂的空氣，“然我大魏軍法森嚴，若花家無人應征...“
“臣愿代父出征！“木蘭的嗓音激起梁間宿燕亂飛。她聽見身后武將隊列傳來佩劍碰撞聲——那是父親舊部在按劍示警。
元劭突然輕笑出聲，鑲玉朝笏指向木蘭單薄的身形：“我大魏開國百年，豈有未及弱冠的先鋒將？“他特意加重“弱冠“二字，目光如鉤子般刮過木蘭束緊的咽喉。
“陛下容稟。“崔明遠捧出黃綢包裹的物件，“臣在兵部查到件趣事——花小將軍的軍籍冊上，生辰八字與十年前戶部存檔相差整十歲。“他抖開的泛黃文書中，“弘始三年“被朱砂圈出，正是白狼塞之役的年份。
御座上的皇帝突然咳嗽起來，白玉扳指敲在龍紋扶手上發出清響。木蘭瞥見那扳指內側有道細如發絲的裂痕——與她懷中虎符的紋路驚人相似。
“秋狝大典將至。“皇帝的聲音帶著暮春的倦意，“花家小子若能拔得頭籌，便封你為驍騎尉。“他抬手時，袖中落出半片銀杏葉，正飄在崔浩欲言的奏折上。
退朝鐘聲里，元劭的麂皮靴踩住木蘭披風：“三日后獵場見真章時，可別讓本王瞧見女兒家的絹帕。“他拋來的金瓜子擊中木蘭后心，暗勁震得束胸布驟然繃緊。
......
花府藥香比往日更濃。木蘭推開父親房門時，看見軍醫正在剜去腐肉，銅盆里的血水映著案頭斷裂的青銅戟頭。花弧肩頭新傷疊著舊疤，最深處那道箭創幾乎貫穿了整個肩膀。
“秋狝大典是死局。“花弧突然攥住女兒手腕，虎口老繭摩挲著她新結的血痂，“崔浩在獵場埋了十二連弩，用的是幽州新制的破甲箭。“
木蘭盯著父親枕下的半幅輿圖，那是用血繪制的獵場布防。她突然發現某個標注“鹿巖“的位置，與她從焚風契約上拓下的地形圖幾乎完全重合。
“阿爹，這個圖是哪來的？”她張口問到。
“怎么了，這是白日里禁軍統領爾朱將軍送來的，說是陛下的意思。”花弧沉默了一下接著說“陛下還賜下了玄鐵令牌...“花弧咳出帶碎肉的淤血，“必要時刻，可調玄武門守軍。“他指尖蘸血在女兒掌心畫出符紋，正是青銅兵符缺失的星位。
“沒什么，只是覺得這次大典怕是還有其他變故，崔家太安靜了”花木蘭看著父親說道
“哼，崔家，蛀蟲，要不是陛下攔著，當年就該...”花弧邊說邊遞給花木蘭一本論語“蘭兒，這里面是咱家狼衛在北地的聯絡本，你看完就燒了，這次北征大皇子和二皇子都會去，你要相機行事，為父懷疑二皇子和張家已經心有反意了”
“阿爹，這....”花木蘭驚訝道。
“沒事，這些陛下都知道，二皇子內有崔家支持，外有張家為援，這次北征本來是讓大皇子領軍的，但是迫于朝堂壓力，二皇子一系也想分一杯羹，咱們將門勛貴，按照陛下的意思，這次得站在大皇子這邊了。”花弧看著祖傳青銅戟說道。
.......
更漏指向亥時，親衛送來密報：宰相府連夜運出二十車黑油，車轍印消失在慈恩寺方向。木蘭展開秋狝布陣圖，發現黑油運輸路線與獵場東南火攻區完全重疊。
“少將軍，崔小姐派人在后門求見。“侍女突然傳話，等木蘭來到后門，見到是崔大小姐的侍女在門口。
“少將軍，這是我家小姐給你的”說完扔給花木蘭一個藥丸，轉頭快步離去。看著侍女遠去的身影，花木蘭緊緊抿著嘴唇
“三日后的巳時三刻，切莫靠近鹿臺。“木蘭看著藥丸蠟衣上的急書，竟然是崔大小姐偷偷報的信。
秋狝前第二日夜，木蘭在祠堂擦拭焚風蹄鐵。月光透過北斗七星狀的窗欞，將青銅兵符缺口投射在祖傳銀槍上。看著祠堂上供奉的祖父牌位，今天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有點違和，拿著布子輕輕擦拭，突然，牌位下彈出一個暗格，露出半卷用突厥文寫的軍情急報。
“原來如此。“木蘭撫過發黃的羊皮紙，十年前白狼塞的真相如寒泉漫過脊背。父親刻意隱瞞的屠城慘案背后，竟藏著宰相與柔然可汗的盟書。
祠堂的青銅夔紋燈吐出幽藍火苗，木蘭握著發脆的突厥密報，看見父親花弧的影子在墻上碎成七塊。案頭供著的斷戟突然發出嗡鳴，十年前白狼塞的風雪聲似乎穿透了時空。
“您早知道崔浩通敵。“木蘭將密報按在先祖牌位前，“為何不說？“
花弧枯槁的手指撫過戟刃缺口，暗紅血珠滲入紋路：“永和三年冬，我軍本已將柔然圍在野狐嶺。“老人眼中騰起血色，“那夜本該到的五萬援軍，變成了崔氏門閥的三千私兵。“
花弧出神的望著祠堂上的牌位，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的白狼塞。
暴雪壓垮軍帳的瞬間，二十歲的花弧聽見了柔然牛角號。他掀開帳簾時，看見本該駐守糧道的崔琰部正在后撤，火把組成的蛇形長陣蜿蜒向南。
“少將軍！東麓發現柔然金帳！“斥候臉上結著冰碴，“但崔監軍說...說這是調虎離山！“
花弧記得自己帶八百輕騎突襲的每個細節：金帳前倒伏的北魏軍旗、被割喉的傳令兵、還有那卷未燒盡的盟書——崔浩的私印赫然蓋在“獻河西三郡“的條款旁。
當他渾身是血帶回盟書時，老皇帝正在暖閣賞雪。朱漆食盒里盛著崔家進貢的梅花釀，鎏金炭盆烤化了奏折上的火漆。
“柔然已退，此事便罷。“老皇帝將盟書投入火盆，跳躍的火光里，“崔氏“二字化作青煙，“大魏經不起門閥之亂。“
次日朝會，花家成了貽誤戰機的罪臣。花弧被罰俸三年，而崔琰升任幽州司馬。那年除夕，七歲的木蘭躲在屏風后，看著父親將折斷的家傳戟頭供上神龕。
“陛下當年留了后手。“花弧突然掀開中衣，心口處猙獰的箭疤竟組成了北斗七星狀，“這七處箭創是先帝暗衛所賜，為的是讓崔浩相信花家徹底失勢。“
木蘭驚覺父親掌紋里嵌著玄鐵碎屑——那是十年間暗中重鑄虎符的證明。供桌下的暗格彈開，露出半枚刻著“如朕親臨“的玉斧，與皇帝扳指裂痕完全契合。
“張家崛起是陛下的制衡之術。“花弧劇烈咳嗽起來，血沫噴在密報突厥文上，“崔氏掌文，張氏握武，才能讓柔然相信大魏內斗不休。不過先帝也沒有想到，崔張兩家竟然都會支持二皇子。“
更漏聲里，父女倆的影子投在《北疆堪輿圖》上。花弧指尖劃過陰山褶皺：“十年前埋下的死間，今歲該收網了。“他掰開蠟封藥丸，露出里面的漠北沙金——正是秋狝大典上黑油車里夾帶的證物。
“明日你去驪山溫泉宮。“花弧突然攥緊女兒手腕，“陛下在湯池密道藏了東西...“話音被破空箭矢打斷，雕花窗欞釘入支幽州狼牙箭，箭桿纏著的血書上寫著：“崔小姐危“。
花木蘭來不及聽父親后面的話，一翻身追了出去。
戌時的梆子聲剛過三響，宰相府后巷的槐樹上忽然墜下個血葫蘆般的侍女。木蘭接住那張浸透鮮血的絲帕時，“亥時三刻西角門“的字跡正在月色下消融，與崔清璃今晨留在藥丸蠟衣上的筆跡如出一轍。
九重朱門次第洞開，木蘭踏著飛檐投下的陰影潛入。她記得前世在武校夜訓時教官的警告：“真正的殺陣往往藏在最平靜的庭院。“當第三進院落的海棠樹突然無風自動時，十二盞氣死風燈驟然亮起。
“花小將軍夜訪閨閣，倒是風雅得緊。“崔明遠從月洞門轉出，手中麈尾指向西廂房，“只是這更衣驗傷的規矩...“他身后端著銅盆的婆子們指節粗大，分明是練過擒拿的好手。
廂房內，崔清璃的中衣領口裂開三寸，脖頸處青紫勒痕觸目驚心。她望向木蘭的眼神卻帶著決絕的哀求，玉簪在掌心刻出血痕：“快走！屏風后...“
話音未落，元劭的鑲金匕首已挑開珠簾：“本王特請了太醫署的圣手，正好給花小將軍看看舊傷。“他身后白須老者捧著銀針包，針尖泛著驗毒的靛藍色。
花木蘭明白不能再待下去了，但是就這么離開怎么對得起崔家小姐冒死傳遞的消息，思量片刻，花木蘭飛身奪過一把長槍，家傳的破軍九式將兩邊的家丁以及二皇子護衛打的抱頭鼠竄。
“哼，破軍槍法”二皇子輕哼一聲，抬手擺了擺，庭院四周涌出一陣拿著弩箭的護衛，“花將軍，再不束手就擒可別怪箭下無情了。”
花木蘭環顧四周，趁著護衛不注意，抓住崔明遠進了崔清璃的閨房。
“住手，花木蘭，把崔兄放出來，不然讓你花家滿門陪葬”二皇子在門外歇斯底里的喊道。
花木蘭的銀槍撞上房梁懸下的鐵網時，終于明白這是量身定做的囚籠——網眼大小恰能困住男子身形，卻困不住女子柔骨。順手打暈了崔明遠。
崔清璃突然打翻燭臺，躍動的火舌吞沒了床幔，也模糊了眾人視線。
“得罪了！“木蘭扯過崔清璃的披帛纏腰，借著煙霧騰身而起。束胸布被鐵網勾破的瞬間，崔清璃突然伸手扯下自己的外衫裹住她，溫熱的淚水滴在木蘭鎖骨處的鳳凰胎記上。
更聲穿透火場時，她們躲進了冰窖。崔清璃指尖撫過木蘭耳垂的舊痕，忽然慘笑：“原來父親要我嫁的，從來都是困住真龍的囚籠。“她扯斷頸間玉玲瓏塞給木蘭，“這里面藏著崔氏與柔然的鹽鐵賬簿。“
“對不起”木蘭歉疚的看著面前的女子。“不用，就當這是一場夢吧。”崔清璃凄然的說道“冰窖后面有個密道，是我無意間發現的，應該是祖父早年修的，父親也不知道，你快走吧。”
“那你怎么辦？”木蘭問
“沒事的，父親和大哥還想著讓我嫁給二皇子呢，不會把我怎么樣的，你快走吧”崔清璃說完推了木蘭一把，木蘭只能離開。
......
寅時的梆子聲里，宰相府正廳的青銅獬豸像映著詭異月光。崔清璃跪在冰冷的金磚上，看著父親將婚書拍在案上：“明日秋狝大典后，你便是二皇子側妃。“
“女兒有個條件。“她突然抬頭，眼中燃著幽火，“我要再見花小將軍一面。“袖中藏著的碎瓷片刺破掌心，血珠墜在鎏金婚書上，恰蓋住“元劭“二字。
五更鼓響時，禁軍送來御賜金甲。木蘭在護心鏡夾層摸到張薄如蟬翼的絲絹，上面用宮體小楷寫著：“鹿巖東南三百步，有先皇后埋下的七星樽。“她突然想起大皇子元宏的生母，傳聞那位早逝的皇后正是精通奇門遁甲的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