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痛是從腳踝處蔓延開的。
云知意睜開眼時，青銅鈴鐺正順著照夜河的星砂往下沉。她試圖抓住那串泛著青光的鈴鐺，卻發現自己的手穿透了水面——這具半透明的軀體提醒著她，此刻正被困在星砂構筑的幻境里。
河底忽然亮起二十八盞青銅燈?；鸸庥吵霰椎妮喞獣r，云知意渾身發冷。那具本該葬在祭星臺地底的冰棺，此刻竟懸浮在河中央，棺蓋上的星紋鎖鏈纏著具白骨。
“這是你第七次嘗試自毀星砂心?！?/p>
蕭燼的聲音從背后傳來。云知意轉身的剎那，漫天星砂凝成北境戰場的模樣。玄甲將軍站在尸山血海之上，手中重劍挑著南昭皇旗，劍穗上染血的青銅鈴鐺與河底那串遙相呼應。
“蕭將軍的入夢術越發精進了?！霸浦夥鏖_飄到眼前的銀發，腕間若隱若現的星紋纏住河底冰棺，“連我南昭護國大陣都攔不住你的神識。“
“因為這星砂幻境，“蕭燼的劍鋒割開手腕，血珠墜入冰棺時，棺中白骨突然睜開空洞的眼窩，“本就是你我共有的囚籠?！?/p>
云知意突然頭痛欲裂。破碎的畫面涌入腦海：五歲女童蜷縮在冰棺旁，將染血的星砂喂給棺中男童；少年將軍跪在青銅卦陣中，被二十八枚星釘刺穿脊背；最后是她握著蕭燼的劍自戕時，星砂心爆出的青光吞沒整個祭星臺。
“看來河洛圖沒告訴你，“蕭燼的虛影出現在冰棺之上，指尖撫過白骨心口的裂痕，“每次星砂心受損，我們的記憶就會交融?！?/p>
云知意突然掐訣召出星晷殘片。當青銅碎片割破掌心時，幻境開始崩塌。她看著蕭燼的虛影在星砂中消散，最后那句呢喃卻如附骨之疽：“你逃不過命定的星軌...“
真正的蘇醒伴隨著鉆心蝕骨的痛。云知意剛睜開眼，就對上南昭帝渾濁的瞳孔。老皇帝手中的青銅杵正抵著她心口疤痕，杵尖沾著的星砂泛著妖異的紫光。
“國師終于舍得醒了？“南昭帝轉動青銅杵，杵身的二十八宿刻紋開始吸食她傷口的血，“你以為自毀星砂心就能解脫？“
云知意悶哼一聲。她發現自己的四肢被星紋鎖鏈釘在祭壇廢墟上，十二根斷裂的青銅柱正緩緩滲出黑血。更可怕的是心口處——原本的疤痕裂開三寸，里面跳動的不是心臟，而是團燃燒的星砂。
“陛下可知...“她強忍著劇痛勾起冷笑，“這邪物吸食的可是蕭氏皇族的血氣?！?/p>
南昭帝突然暴怒，青銅杵狠狠刺入傷口。云知意喉間涌上腥甜，卻看到杵尖沾著的星砂突然褪去紫色，凝成北冥玄鳥的圖案。老皇帝像被燙到似的松手，青銅杵墜地時竟長出細密的紅色菌絲。
“妖物！果然是妖物！“南昭帝踉蹌后退，“來人！把國師押入地牢！用鎮魂釘...“
話音未落，北天突然傳來鳳鳴。云知意瞳孔驟縮——那不是真正的鳳凰，而是星砂凝成的北冥圖騰。玄鳥展開的羽翼遮天蔽日，尾羽掃過之處，南昭邊城的烽火臺接連炸裂。
“報！北冥軍陣前出現青銅棺陣！“
渾身焦黑的斥候跌進祭壇。云知意聽著他的描述，星砂心突然劇烈震顫——蕭燼竟將北境戰場死去的將士煉成星砂尸傀，那些裹著青銅甲的尸骸胸口都嵌著星晷碎片。
鎖鏈突然被星砂腐蝕斷裂。云知意踉蹌起身時，心口的火光已經蔓延到指尖。她看著掌心跳動的星焰，突然明白蕭燼在幻境中的話——他們的命星確實在加速融合。
“驚鴻！取我的占星袍來！“
玄武門城樓上，云知意銀發盡染星砂。
她望著百里外緩緩推進的青銅棺陣，指尖的星晷碎片正在發燙。那些棺槨表面浮動的二十八宿紋路，與祭星臺地底的封印陣如出一轍。當看清領頭棺槨上的圖騰時，她終于確認最可怕的猜測——蕭燼找到了被封印的初代破軍星主尸骸。
“大人，星砂羅盤完全紊亂了。“驚鴻捧著裂成兩半的青銅儀，聲音發顫，“北冥軍上空的星象...像極了您上次推演出的'貪狼吞日'?！?/p>
云知意將染血的銀發纏在腕間。發絲觸及星晷碎片的剎那，她看到恐怖畫面：青銅棺槨中伸出無數星砂觸手，將南昭將士拖入地底；蕭燼站在尸山血海之上，手中重劍逐漸被星砂吞噬，最終化作與她心口同樣的火焰。
“取朱砂筆來?！八蝗怀堕_衣襟，以指尖血在城磚上畫星紋陣，“讓羽林衛在十二城門埋下硝石與雄黃，要混著...“
破空聲打斷她的命令。云知意偏頭躲過翎箭的瞬間，箭簇上的青銅鈴鐺擦過耳際。熟悉的撞擊聲讓她渾身僵硬——這是當年系在冰棺上的鎮魂鈴！
“國師大人好身手?！?/p>
蕭燼的聲音從云端傳來。云知意抬頭望去，星砂凝成的玄鳥背上，玄甲將軍的重劍正在滴血。更令她心驚的是蕭燼左眼——原本漆黑的瞳孔變成星砂般的青紫色，眼尾蔓延出二十八宿紋路。
“將軍的眼疾越發嚴重了。“云知意捏碎袖中卦簽，星砂隨風飄向玄鳥，“再煉化三百尸傀，怕是連人形都維持不住?！?/p>
蕭燼突然俯沖而下。玄鳥翅翼掀起的颶風中，他掐住云知意的脖頸按在城垛上：“那要多謝國師當年的換心之恩?！八笱奂y路突然發光，“若不是這顆星砂心，本將早該死在北冥祭壇的噬魂釘下。“
云知意呼吸困難間，突然瞥見他后頸的星砂印記——那里本該是破軍星紋，此刻卻變成扭曲的青銅卦符。記憶突然閃回：五歲那年母親將星砂心一分為二時，冰棺中的男童后頸確實浮現過卦紋。
“你動用了北冥禁術...“她艱難地抬手觸碰那道卦紋，“以戰亡將士的怨氣...喂養星砂心...“
蕭燼突然松手。云知意跌落城頭時，星砂心爆出的青光托住她的身體。她在半空中看到驚悚的一幕——蕭燼撕裂戰甲，心口處與她同樣的星砂火焰中，竟包裹著半枚青銅鈴鐺。
“小心！“
驚鴻的尖叫從極遠處傳來。云知意轉頭時，正看見青銅棺槨中伸出星砂觸手。那些裹著尸臭的觸手穿透她的右肩，卻在觸及星砂心的瞬間被反噬成灰燼。
劇痛讓意識格外清醒。云知意咬碎藏在舌底的星晷殘片，任由鋒利的青銅邊緣割破喉嚨。當她的血濺到蕭燼臉上時，二十八宿星圖突然在云層顯現。
“你瘋了！“蕭燼揮劍斬斷再次襲來的觸手，“星晷血祭會引來...“
“我知道?！霸浦庑χ瘸鲂巧?，“會引來真正的執棋人?！?/p>
天地驟然寂靜。所有星砂突然停滯在空中，連飛濺的血珠都凝固成赤色冰晶。在時空凍結的剎那，云知意看到青銅棺陣下方浮出巨大的星盤，黑白棋子正在星軌上自行移動。
蕭燼的劍鋒停在她咽喉三寸處，星砂凝成的左眼開始龜裂。他望著云知意心口越來越亮的火光，突然露出近乎悲愴的神情：“當年冰棺里的鈴鐺...“
時空恢復流動的瞬間，云知意引爆了星砂心。青光吞沒整片戰場時，她聽到兩個聲音同時響起——蕭燼在喊她的名字，而另一個蒼老的聲音在說：“時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