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家祖屋毗鄰梅家老屋,借著羅學復祭掃祖屋的名義,傅承安他們來到了磨頭山下。
幾年前山洪暴發,羅梅兩家的屋子都被沖毀了一部分。此時梅家院子里,山洪留下的淤泥積成了小土包,上面雜草叢生。檐下掛著層層疊疊的蜘蛛網,青石板鋪就的檐溝里長滿苔蘚,還有蜈蚣在爬來爬去。瓦房塌了一半,露出光禿禿的屋脊,風一吹,剩下的一半搖搖欲倒。
沈碧貞望著院子一側的小門。
“我和表妹看到她時嚇壞了,怕她發瘋把我倆抓走,就躲在了門后的柴垛里。”
歲月變遷,那扇小門如今已朽得破破爛爛。
“當時她站在這里,梅老爺坐在那兒。”
沈碧貞站在一棵樹旁,朝不遠處的石凳努了努嘴。
傅承安:“我們的推斷是對的,桑婭的確不是中原人,可她的丈夫和梅登河很熟。”
關驤摩挲著下巴:“梅登河要找那孩子,為什么不親自去找,或者讓信得過的村民去找?”
陸原抱臂而立:“他寧可威脅一個外地人去做這事,只能說明他不敢。”
梅登河不敢光明正大地去找這個孩子,甚至不敢讓當地的村民知道這個孩子。
關驤:“我懷疑找孩子是他們自導自演的戲碼,為的就是順理成章把所有村民家的鈴鐺都收繳上來。”
陸原:“鈴鐺里究竟藏著什么秘密?”
咻——
利箭破空而來,帶起一股凌厲的風。
夕照看著陡然放大,近在咫尺的箭頭,腦子空了一瞬,本能地緊閉上雙眼。
傅承安的反應比箭還快,一個側踢,將徑直射向夕照面門的箭踢歪。
“有刺客!”
“保護小姐!”
陸原離得最近,拔出長劍,擋在她們面前。
刺客來勢洶洶,箭從屋后樹林里不斷射來,陸原等人邊揮劍格擋,邊尋找掩體。
傅承安救下夕照后,堪堪穩住身形,便迎上一支攔截失敗的箭。她迅速后撤兩步拉開距離,然后就勢仰倒。箭頭擦著她揚起的發絲,從她眼前穿過,“錚”地射進背后的院門里。
院門年久失修,經此一擊,轟然倒塌。
驚險避過后,她扭轉腰肢,面朝地面,以掌擊地,借力回身立正。
整套動作連貫流暢,一氣呵成,陸原等人懸著的心才堪堪放下。
隔壁胡山止聽到打斗的動靜,一個健步越過墻頭,趕來支援。
傅承安找準時機撿來一旁的廢棄桌板,擋在夕照和沈碧貞面前。
三人剛一蹲下,她便覺腳下一空。
“小姐——”
電光石火間,變故陡生,夕照根本來不及拉住傅承安。
她著急地朝洞里喊道:“小姐,你沒事吧?”
沈碧貞也擔心道:“不姑娘,你怎樣?”
傅承安被灰塵嗆到,抬手扇了扇:“咳……我沒事……”
洞有點深,好在下面鋪有厚厚的干草,摔下來才沒有傷到骨頭。
外面已經打成一片,依稀可辨兩隊交鋒刀劍廝殺的聲音。
傅承安相信她爹安排的護衛絕非等閑之輩,所以并沒有生出被圍困的緊張感。
她支著地面起身,手下觸到一個光禿禿堅硬的東西。洞里光線昏暗,她看不清,等拿起來看清是何物之后,頓時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
“啊!”
顧不上“死者為大”,她直接將手里的骷髏頭扔出老遠。
“小姐?小姐?發生什么事了?”
夕照憂心忡忡地扒著洞口,半邊身子都快探進去了。
“我沒事兒。”
傅承安就是沒有心理準備,所以才被這東西嚇到了。
她扶著墻站起,拍了拍衣服,摘掉頭發上的草屑,然后朝著洞外喊道:“給我一根火折子。”
夕照摸出隨身攜帶的火折子,扔進洞里。
傅承安拿到手,正要吹燃,考慮到地下空氣稀薄,還有容易點著的干草,忙又將蓋子蓋了回去。
她原地不動,適應了一會兒,才看出這是一間地窖。
地窖里除了干草,還有一些或完好或破損的陶器。
傅承安擺弄著幾塊陶瓷碎片,試圖拼湊還原出它們本來的樣子,偶然間一抬頭,看到了正前方墻上的痕跡。
地窖的墻是土墻,這種類似于鈍器擊打造成的痕跡有好幾處,洞口投下的光線有限,不靠近,是很難發現的。
她看著墻上的痕跡,又看了看手里的碎片,不禁回頭重新審視起那個骷髏頭。
為了驗證心中所想,她拎起一只陶罐擲向墻壁。一聲悶響過后,陶罐碎了一角,落到了干草上。她接連扔出幾只,結果有的完好無損,有的四分五裂。檢查了一下墻上她砸出來的痕跡,再比對之前留下的痕跡,傅承安心里有了答案。
她回到摔下來的位置,掀開干草。
干草下,是一副骨架。
骨架外面的衣物雖已腐化褪色,但仍可辨別出是男裝。
蒙面人終于退了,關驤和畢時休受了點皮肉傷,胡山止和樊充繼續警戒,以防刺客卷土重來。
陸原疾步來到洞口,問道:“小姐,您有傷到哪里嗎?”
傅承安仰頭說道:“我沒事兒,你們找個繩子把我拉上去。”
陸原:“好。”
等待的間隙,傅承安也沒閑著,利用稻草將那副骨架一一串起。
陸原遍尋不到繩子,只好砍來一些結實的藤蔓,編成一股繩。
繩子放下去,傅承安把骨架和繩子套牢,然后輕扯了兩下示意。
“你們先把他拉上去。”
他?
繩子緩緩上升,森白的骷髏架終于得見天光,陸原等人也才明白傅承安在洞里受到了多大的驚嚇。
她上來之后,他們抱拳叩拜道:“屬下等護衛不力,請小姐責罰。”
傅承安還是不習慣誰動不動就朝她下跪。
“算了,起來吧。”
她說算了那就是真的算了,幾人起身。
陸原稟告:“小姐,刺客中有兩人受了重傷,我們要報官嗎?”
傅承安搖頭:“不用了,抓不到他們的。”
胡山止分析:“這伙人訓練有素,在此伏擊,應該是跟了我們很久了。”
傅承安:“他們不會罷手的,很快會再行動。”
樊充看著那具骨架:“小姐,這個怎么處理?”
傅承安:“直接送去衙門,此地不宜久留,我們走吧。”
“廢物!都是廢物!”
戴著面具的男人將跪成一排的黑衣人輪番踹倒。
“養你們有什么用?人都沒搞清楚就動手。一群飯桶!”他氣不打一處來,陰沉著臉,“每人下去各領二十仗。”
“是!”黑衣人退下。
男人摘下面具,拍在桌子上。
本以為殺個女人易如反掌,沒想到接連出錯,還打草驚蛇。
“喲,發這么大的火呀,看來我來得不是時候。”
女人嬌滴滴的聲音一出,男人的臉色越發難看。他眼神鋒利,如鷹隼般,仿佛要將來人洞穿。
看吧,這就是他討厭女人的原因。
毫無用處的女人。
他伸手一把掐住女人的脖子,女人不曾提防,被扼得動彈不了。
男人狠狠地盯著她:“因為你給的消息,我損失了兩個人。”
今天派出去的人里,一個被斬斷了手,還有一個被削掉了半只耳朵,命是保住了,身體卻有明顯的外部缺陷,終歸是不能留了。
女人抓著男人的手臂,不服氣道:“是你的手下犯蠢……以為是個女人就是傅承安……”
“還敢狡辯?”他又施加了幾分力道。
女人呼吸不暢,臉色漲得通紅,提醒他:“我可是相爺派來的……殺了我……你沒法交待……”
“哼!”男人將女人摜在地上,背著手說道,“再有失誤,你我都沒法交待。”
“咳咳……咳咳……”女人后怕地撫著胸口,急喘了幾口氣。
她澄清道:“我的人才接觸傅承安,對她不是很了解。她在查鞍洪鎮的命案,常扮作男子出入梅家,所以你們的目標應該是幾人里長得最俊的那個,而不是女子。今天作姑娘打扮的,是她的丫鬟。”
男人懶得聽這些解釋:“下次你跟著一起去,當面指認。”
女人拒絕道:“不行。說好了我只負責提供情報,不出面。萬一你們再失手,我不就暴露了。”
男人輕嗤一聲,胸有成竹道:“這次,我會親自動手。”
女人退出房間,合上房門之后,一改剛才的謹小慎微,眉宇間浮現出蛇蝎一般的怨毒。
她摸了摸脖子,還有些刺疼。
下手真夠狠的!
她斜睨一眼房內人影,冷冷地勾了勾唇。
呵,瞧不起女人?
我就看你怎么死在女人手里。
她收斂笑意,扭著細腰走了。
梅家老屋發現男尸的消息不脛而走。
“在他家地窖里發現的,不是他殺的是誰?”
“胡說,梅老爺的為人是有目共睹的,他怎么會做出殺人這種事?”
“就是,他要是殺了人不會埋了,傻子才會藏在自家地窖里。”
市井里眾說紛紜,然而有人已經坐不住了,起身要走。
“程望,程望你去哪兒?嘿,個鼠輩,膽子還那么小……”
程望頭也不回,一溜煙兒進了居住的巷子,關門上閂。
他動靜大,叫正在井邊洗衣服的他媳婦兒嚇了一跳,張口就罵道:“后面有鬼追你呀?”
程望沒搭理她,一頭扎進臥房。
他媳婦兒拿著洗衣槌跟過去,杵在門口:“你干什么?”
程望把箱籠打開:“別問了,趕快收拾東西!”
“好端端的收拾什么東西?”
“問那么多干什么,叫你收拾就收拾,趕快,只撿貴重的東西拿。”
女人還沒被這么兇過,一下軟了語氣,問道:“咱要去哪兒?”
程望頓了一下,說道:“天下之大,只要不留在這爛地方,去哪兒都行。”
見問不出什么,他媳婦兒只好跟著一塊兒收拾。
東西差不多收拾齊整了,她才跑到廚房里,從米缸底下撈出一袋裝好的碎銀。
砰砰砰!
突如其來的敲門聲嚇得夫妻二人心里一咯噔。
“阿望在家嗎?”
是程家二叔。
砰砰砰!
“阿望?”
“來了來了。”
程望過去開了門。
程二叔不滿地看著他:“大白天的鎖門干什么?”
程望撓撓頭,適時地露出身后從臥房走出來,不停整理頭發的他媳婦兒。
程二叔老臉一臊。
這大白天的,有些不像話了。不過夫妻倆成親這么多年還無兒無女,心急也是能理解的。
他沒忘了正事兒,說道:“今晚亥時到祖祠一趟,大家伙兒有事相商。”
“誒好,辛苦二叔跑一趟了,您進來坐坐,喝口水吧。”
“不了不了。”程二叔壓低聲音說道,“別胡鬧,仔細著身體,懂嗎?”
程望一副受教的樣子,羞赧地點點頭,等人走遠了,又把門給閂上。
他媳婦兒走過來,問道:“怎么了?”
程望面沉如水:“咱們今晚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