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臺的風(fēng)裹挾著遠處海港的咸腥,程深攥著蘇晴的手腕將她抵在水泥護欄上。
她的發(fā)絲掃過鼻尖,帶著矢車菊汁液的澀與薄荷糖的清甜,這氣息在他混沌的視界里撕開道裂縫。
球球突然咬住他褲腳向后拖拽,項圈鈴鐺的碎響驚散棲在避雷針上的夜鷺。
“你究竟是誰?”程深拇指按上她耳后的星形胎記,那三顆小痣在月光下泛著珍珠母貝的光澤。
蘇晴的醫(yī)藥箱翻倒在地,碘伏棉球滾到蓄水箱邊緣,沾著血跡的紗布像條擱淺的魚。
球球喉嚨里發(fā)出低吼,突然竄上程深肩頭。
他踉蹌后退時撞翻廢棄的畫架,丙烯顏料罐骨碌碌滾向排水口。
蘇晴伸手去撈的瞬間,靛藍色顏料潑濺在程深的白襯衫上,在她瞳孔里炸開一片星云。
“別碰!”程深扯開衣領(lǐng)的力道扯斷兩粒紐扣,鎖骨處的燒傷疤在月光下泛著蠟質(zhì)光澤。
那些融化的皮膚紋理,與蘇晴指節(jié)的燙傷形成詭異的對稱。
球球突然叼來半截粉筆,在地面畫出歪扭的火苗圖案。
蘇晴蹲身撫摸柯基犬顫抖的脊背,醫(yī)用膠帶從腕間松脫,露出底下排列整齊的燙痕。
“這是燒傷復(fù)健時的印記。”她將粉筆灰抹在程深掌心,“和你父親消防服上的編號數(shù)字相同——Ⅲ-7-19。”
程深的脊背瞬間繃直。
Ⅲ-7-19是父親殉職時的消防車編號,這個數(shù)字像詛咒烙在家族墓園的碑文上。
夜風(fēng)突然轉(zhuǎn)向,蘇晴的裙擺掃過顏料罐,沾染的靛藍在灰白世界里撕開道缺口——他竟看見布料褶皺處泛起微弱的色彩漣漪。
“看著我。”蘇晴突然捧住他的臉,拇指撫過痙攣的眼輪匝肌。
她的掌心有洋甘菊護手霜的香氣,混著顏料辛辣的化學(xué)味道,“你剛才是不是看到了藍色?”
球球用沾滿顏料的前爪拍打程深膝蓋,在地面印出梅花狀的色塊。
程深盯著那些逐漸干涸的印記,視網(wǎng)膜突然竄過電流般的刺痛。
蘇晴耳后的星芒在余光里閃爍,像暗室中顯影的底片,漸漸暈染出模糊的色相。
消防通道突然傳來紛沓的腳步聲。林驍舉著平板電腦沖上天臺,屏幕上的直播畫面正在循環(huán)播放片場事故:“程太太雇了三十個營銷號,說蘇小姐是私生飯。”他的金絲眼鏡蒙著水霧,鏡腿掛著半片矢車菊花瓣。
程深扯過蘇晴的圍巾裹住她滲血的腳踝,這個動作讓林驍?shù)耐酌偷厥湛s——七年前程深抱著父親的遺照時,也曾用同樣的手法纏緊碎裂的相框。
球球突然對著夜空長嚎,音調(diào)像極了消防車鳴笛的變奏。
程雪嵐的聲音從平板電腦傳出:“蘇小姐應(yīng)該很熟悉仁和醫(yī)院的消毒水味。”畫面切到泛黃的醫(yī)療檔案,蘇玥手術(shù)同意書的簽名欄上,印著程氏集團的公章。
“令妹的鎮(zhèn)痛泵劑量,當(dāng)年可是破例增加了三倍。”
蘇晴的薄荷糖罐脫手墜落,玻璃碎裂聲驚飛棲在避雷針上的鴿群。
糖粒滾進排水溝的瞬間,程深看見她瞳孔里炸開的恐懼——那是他二十七年人生里,第一次在灰白世界中辨識出的色彩,像摻了碎玻璃的葡萄酒。
“這就是你接近我的目的?”程深攥著半顆薄荷糖,結(jié)晶的糖體在掌心壓出棱角分明的紅痕。
球球突然咬住他的袖口向后拖拽,犬齒刺破布料時帶出幾縷棉絮。
蘇晴的指尖觸到他腕間鼓跳的血管:“上周三你在花店睡著時,說過夢話。”她的聲音混著海風(fēng)灌入耳膜,“你說‘火場監(jiān)控視頻第三分十七秒有汽油反光’。”
程深突然將她攔腰抱起,球球在前方開路撞翻整排油漆桶。
丙烯顏料在臺階上潑濺成抽象畫,林驍?shù)捏@呼被防火門重重截斷。
蘇晴的耳墜劃過他頸側(cè),星形吊墜的棱角在皮膚上刻下細痕,這微痛竟讓他想起第一次看見碎冰藍玫瑰的觸感。
地下車庫的感應(yīng)燈次第亮起。
程深把蘇晴塞進機車側(cè)座,球球靈巧地鉆進帆布包。
引擎轟鳴的瞬間,二十輛黑色轎車從四面八方亮起遠光燈,程雪嵐的邁巴赫堵在出口處,車窗降下三指寬的縫隙。
“后巷第三個檢修井。”蘇晴突然咬住他耳垂,齒尖抵著藍寶石耳釘轉(zhuǎn)動。
程深猛轉(zhuǎn)車頭撞翻垃圾桶,腐壞的藍雪花與外賣餐盒漫天飛濺。
球球從帆布包探出頭,對著攝像頭呲出染著顏料的白牙。
檢修井蓋開啟的瞬間,程深看見蘇晴腕表的熒光指針——這是父親殉職那晚他砸碎的第37塊表。
下水道彌漫著鐵銹與苔蘚的腥氣,球球的鈴鐺聲在管壁撞出詭異的回響。
蘇晴的呼吸噴在他后頸,潮濕的水汽凝成細小的彩虹。
“抱緊。”程深突然加速沖上斜坡,驚起棲在廢棄診所窗欞上的烏鴉。
機車騰空的剎那,蘇晴的掌心貼住他心口,那些沉睡的傷疤突然蘇醒,將七年前的焚風(fēng)與此刻的月光編織成網(wǎng)。
舊港區(qū)的燈塔正在做圓周運動。
程深把機車藏在破漁船的防水布下,球球抖落毛發(fā)的咸腥水珠,對著生銹的錨鏈狂吠。
蘇晴赤腳踩上濕滑的甲板,足弓血跡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藍。
“你父親救過這艘船。”她掀開艙門的瞬間,霉味裹著記憶洶涌而至。
泛黃的剪報在墻上排列成時間軸,每張照片里的程振東都戴著不同款式的消防頭盔。
球球突然用前爪扒開地板夾層,叼出燒焦的執(zhí)法記錄儀。
程深觸碰顯示屏的指尖在發(fā)抖。
2015年9月15日23:07分的視頻里,父親的面罩反射著詭異的橙紅。
火場深處有金屬罐滾動的聲音,編號Ⅲ-7-19的消防車在畫面邊緣露出一角,車門處的程氏集團logo正在融化。
“這是人為縱火。”蘇晴將薄荷糖塞進程深顫抖的唇間,“你聞到的汽油味,和我妹妹鎮(zhèn)痛泵里超標(biāo)的杜冷丁,都來自同個源頭。”她解開領(lǐng)口的玳瑁紐扣,露出鎖骨下方的燙傷——正是程氏集團消防驗收的鋼印圖案。
球球突然對著海面長嚎。
程深在月光下捧起蘇晴的臉,發(fā)現(xiàn)她瞳孔里晃動的星芒,竟是自己眼中初現(xiàn)的虹膜紋路。
當(dāng)?shù)谝涣P亲訅嬒蚝F矫鏁r,他終于在灰白世界里看清了她的唇色——那是碎冰藍玫瑰在黎明前最濃烈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