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袋的昏沉輕了許多,但依然不太清醒,霜葭和琨巖都還在暗道里,還在那扇門外。
霜葭扶著墻站起來,又晃了晃腦袋。
這時,琨巖虛弱地問了句,“剛剛……發生了什么?”
“誰!”他的話音剛落,老板黑林的目光就射了過來。
原來,在他們陷入幻境的時候外形依舊是飛蛾,但一回來就立馬變回原形了。
霜葭聞聲轉頭,看見黑林正往這邊過來,同時在他的身后有一張床,上面躺著一個女子,燭光照亮了她的半張臉,與當時在畫中看到的玉兔很相似。
霜葭剛想上前去和黑林打一場,但是剛從迷魂陣中脫身的她還沒恢復過來,那種眩暈感還沒消失。
她只能先把還沒站起來的琨巖護在身后,施法變出火網封住門口,拖延幾分,然后一把抓起琨巖的衣領轉身逃去。
“天旋地轉的,慢,慢點……”琨巖一邊虛弱地叫喚,一邊任由霜葭提溜著他。
秋鴻買了一堆藥,然后在黑林藥材鋪附近徘徊了一會兒,見他們還沒出來,就打算先去和涼玉匯合。
這時,身后傳來“轟”的一聲巨響,隨即那藥材鋪的窗戶被破開,滾出一團白煙,從煙霧中躍出兩個身影。
“霜葭!琨巖!”秋鴻一眼便認出了他們,急忙沖過去將二人扶住。
“快走!”霜葭艱難地喊出來。
雖然不清楚他們在里面發生了什么事,但秋鴻二話沒說,一邊一個扶起他們,騰空飛去。
圍觀的人都稀里糊涂地看著飛走的三人,隨即又被屋內的一個人影嚇了一跳。
黑林在滅了火網之后,一路從地下室追殺上來,但他還沒出暗道,就聽見上面的墻體被轟開了,等他上來就看見窗戶也被轟開了一個洞,外頭是熙熙攘攘的人影,而那兩個闖入者卻已經逃之夭夭了。
小蠻也跑出來湊熱鬧,結果一看是自家店被炸了,就呆在原地愣愣地看著,在她看到地上那幾包自己親自打包好的藥材時,老板叫了她一聲,嚇得她一個激靈。
“小蠻,立刻把外墻砌好,收拾干凈。”
“啊?好……”
“你倆究竟怎么了?”在半空中,秋鴻忍不住發問。
“中,中招了。”霜葭虛弱地回答,她眼前的世界又開始扭曲變形。
這邊琨巖直接一陣干嘔,差點從半空中掉下去。
秋鴻本來想帶他倆回客棧先,但一低頭就看見涼玉正在一棵大樹下閑坐,還跟一個陌生藍衣男子閑聊,便急哄哄地沖他喊:“涼玉!”
涼玉此時嘴里還吃著糖糕,被她這么一叫差點噎死。一抬頭,便看見秋鴻扶著霜葭和琨巖從天迫降。
“這是怎么了?”涼玉急忙過去,琨巖抓住了他的手臂,又是一陣干嘔。
“我也不知道啊,他們從黑林藥材鋪出來就這樣了。霜兒?霜兒!”
霜葭開始強烈地咳嗽,幾乎要雙膝跪地,整個人如病入膏肓一般。
剛剛與涼玉交談的男子跑過來,一把扶住霜葭,輕聲道了句“得罪了”,然后就把她橫抱起來,走到了樹蔭之下。
“他是誰啊?”秋鴻看向涼玉。
“剛認識的一個朋友。”他也把琨巖扶到大樹底下的石凳上坐下。
那男子把手覆在霜葭的眼睛上,柔聲道,“你中蠱毒了,所以才會周身難受,不過別擔心,我幫你解。”
“你是……”
男子并沒有回答,他讓霜葭靠在自己的胸膛前,又從袖袋里掏出一支黑色的香,呼出一口氣將其點燃,然后讓霜葭去聞。
眼睛依舊被他蒙著,鼻腔里充斥著一種奇異的香,接著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一只白色的小飛蟲從她的嘴里被咳出來,但飛出來不久就被男子燒成灰燼了。
“好了,沒事了。”男子將手掌從她的眼睛上移開,同時將尚未燃盡的香遞給一旁的涼玉,讓他給琨巖聞。
霜葭睜開雙眼,先是看到了車水馬龍的街道,一回頭,便對上了一雙清澈的眼眸。
他目光柔和,雙眉微蹙,關切地問道,“可好些了?”
霜葭在看清他的臉之后,突然一陣恍惚。
這位玉面公子,清俊異常,欺霜賽雪,烏絲用雪緞帶綰著,幾縷碎發垂在額前,配上一雙鳳眼,氣度清華又有幾分風流不羈。
另外一邊,琨巖狠狠地咳嗽兩聲,也咳出了一只小飛蟲,涼玉有樣學樣立刻燒死了它。
“蠱蟲……真是大意了,我怎么就沒想到大門入口處會有迷陣呢?”霜葭回過神來懊惱道。
“看來你是早就知道黑林的身份了。”那男子說。
“除了蠱苗,誰會有那么多的毒蟲……”霜葭這時才注意到,自己一直半躺在這人懷里,于是忙不迭地站起來,又朝他行了個禮,“多謝相助。”
這邊秋鴻沖霜葭壞笑了一下,琨巖也很有禮貌地起身向他道謝。
“不必客氣。”男子站起來面向霜葭,正式自我介紹道:“在下諾淵,魔族人。”
“我新交的朋友。”涼玉在一旁補充,并配上了一臉憨笑。
聽到涼玉的新朋友是個魔族人時,其余三人都愣了一會兒,心想,這個喜歡交朋友的涼玉啊,越來越來者不拒了。
“來,諾淵,我給你介紹,這是琨巖,秋鴻,霜葭,我們都是天界清崖書院的學生,現在也都在巡捕司做事。”
霜葭暗暗覺得不妥,神魔兩族雖然長久無戰事,但是畢竟立場對立,涼玉也才剛認識他,怎么能把情況交代得那么清楚呢?
“涼玉,”霜葭道,“你去打聽情況打聽得怎么樣了?”
“我剛剛就是跟諾淵打聽的,他對互市特別熟,那個黑林藥材鋪的老板就叫黑林,是來自西南山林的苗族,會蠱術。”
“還有呢?”
“還有……”涼玉又開始在頭腦里掀起風暴。
看著他一副呆呆的樣子,三人汗顏。
“早跟你說了,腦子記不住就用筆記嘛!”秋鴻道。
“沒事,涼玉應該是不知從何說起,我再跟你們說說吧!”諾淵道,臉上依舊掛著溫潤的微笑。
五人圍坐在樹蔭下,不遠處的道路上車水馬龍,但行人們都沒有去留意那看似閑聊的五人。
諾淵接過涼玉的話,繼續往下說。
“蠱術,想必各位都清楚是什么了,雖然當年天神規定蠱術只能用來治病,并只留下了白苗,但是人心是最難管住的。許多年之后,有一些蠱苗便悄悄地從古籍中學會了黑苗的蠱術,這些人雖然會像白苗一樣用蠱術來制作救人的藥,但也會秘密地養害人的蠱。后來,這些蠱苗慢慢地會聚一處,組成了‘暗苗教’。”
“什么?暗苗教?”霜葭震驚,沒想到他們居然敢這樣陽奉陰違。
“暗苗教里的蠱苗都自稱‘暗苗’,他們聚在一塊兒學習煉毒養蠱,據說已經有超越先人之勢了。你們追查的那個黑林,其實就是暗苗。”
諾淵看著霜葭,表情依舊十分平和,“黑林來互市也就幾個月,他這家藥材鋪的生意一直冷冷清清,關鍵還老是關著門來做生意,要知道他的藥材鋪靠近互市中心,這塊地方的租金很高,他這般經營,似乎也掙不到什么錢,真不知道是怎么負擔起這租金的。”
“連店里小工的薪水都發不出了,掙什么錢呢?在這兒開店只怕是個幌子。”霜葭沉思著,她剛剛邊聽邊運功排濁,把體內殘留的濁氣排除之后,身體舒暢多了。
秋鴻撓撓頭,回憶一下,道:“我在店里跟那個小蠻聊了好一會兒,她說,他們店里的生意確實冷清,但是有位熟客每隔兩三天就會來光顧,那個人每次來都是老板親自招呼的,帶進里屋的那種,老板每次都會把藥放進一個他帶來的甕里,所以小蠻也不知道那個熟客究竟是來買什么藥的,只知道他出手大方,一般都會買幾百牡丹金幣。”
“秋鴻,你有沒有問,那個熟客是什么打扮?或者說有什么特征?”霜葭問。
“嗯,小蠻說,那個熟客應該也是蠱苗,因為他的穿著打扮和老板差不多,是個男的。”
琨巖咳嗽兩聲,道:“對付那些蠱苗,可不是件容易事,但我們的當務之急應該是找到玉兔。”
“玉兔就在那兒。”霜葭道,“我在密室的門口看到里面躺著一個人,那里的燭光夠亮,雖然不能看到整張臉,但我看清了她的樣子和畫像中的玉兔有八九分像。”
“當真?”琨巖訝異地看著霜葭,“那個小蠻帶著和玉兔一樣的耳墜,密室里又有一個和玉兔長得很像的人?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看來我們得再闖一次,把玉兔救出來!”
看著琨巖雙眼冒火的樣子,涼玉連忙拉了一把他的袖子,“你先別急啊!蠱術的滋味你們剛剛嘗試了一次,如果硬闖,還不知道有什么在等著我們。”
琨巖不說話了,覺得腦袋又是一陣暈眩。
“那我們該怎么辦?難道……難道還治不了這幫凡人了?”秋鴻頓時覺得很窩火,他們可是神仙啊,蠱術再厲害那也一定比不上法術,何必這么忌憚。
諾淵一聲不吭,只盯著霜葭看,看她一會兒看看天,一會兒捶捶腿,一會兒又揉揉太陽穴,一言不發地聽他們說話。
“我們還只是學生,手上連個武器都沒有,對這些蠱苗也不甚了解,直接上門搶人?我覺得可能還會栽跟頭。”涼玉說出了自己的顧慮。
“沒錯,我們只是學生。”霜葭突然開口,“這又涉及到暗苗教,滋事體大,得先和司里說明情況……”她突然蹙眉看著前面,小聲道,“那個是小蠻吧?”
“啊?”秋鴻朝前面的道路看去,果然看到了一身素衣披著件黑披風的小蠻和一個黑袍男人并肩走著。
“那個男的是誰?”琨巖道。
小蠻和那個黑袍男子很快就沒入了人群,看不到了。
“霜葭。”涼玉輕喚了她一聲。
她回過神來,繼續說:“先和司里說明情況吧,秋鴻,你現在就發個飛書符。”
“好!”秋鴻道,然后立刻從袖袋里找出了一張黃色的符紙,在上面簡明地寫下情況。
霜葭轉向諾淵,正巧就對上了他的一張笑臉,他好像正期待著什么,雙眼亮亮的等她吩咐。
“諾淵公子,不知在互市里有沒有什么管事的地方?就像我們天界的琳瑯大街就有一個仙衙是專門負責管理大街的,遇到什么麻煩事都可以去那里,互市有嗎?”
霜葭看著他的溫和的笑臉和亮晶晶的眼睛,不知怎的居然有點不大自在,這人未免太過和善了,一點都不像魔族人呀。
“有!”諾淵回答,只是這個尾音拖得有點長,好像帶了點哄的意味,“就是互市衙門唄,你在互市里被人坑了、被人偷了、跟人打起來了都可以去互市衙門告狀,里面有魔族也有仙族。”
“那他們可以搜捕和抓人嗎?”霜葭問。
“可以。”
“還請帶路。”
“隨我來。”
諾淵帶他們往互市西邊飛去,霜葭從空中往下看,那些店鋪建得都一個樣,最后他們落在一個有點破的府衙門前。
“到了。”諾淵回頭看看他們,“現在進去嗎?”
“嗯!”霜葭道。
諾淵在大門前輕扣三下,大門徐徐打開,迎面走來一個門衛一樣的人。
諾淵跟他打了個招呼,寒暄了兩句。
“遇什么事了?”那人問,眼睛往他身后四人看去。
“麻煩事,要找你們元頭兒報個案子。”諾淵道。
“找元頭兒?不是找老放?”
“他們神族的事,還是找元頭吧!”
“行,跟我來。”他打出個請的手勢。
“你好像跟他們很熟啊。”涼玉問。
“我沒事就來喝杯茶。”諾淵道,“一般發生在互市里的重要案子都是跟老元和老放報的,他們是這兒的官,老元叫元景,神族,老放就魔族,本名潘放,來這兒的一般都是仙找仙,魔找魔。”
門衛打開一扇門,一陣疑似爭吵的聲音就炸了出來,一群人在里頭吵吵嚷嚷,好不熱鬧。
“你個王八羔子出老千啊!平日里你最多贏兩把,今日怎么會連贏六把?”
“你玩不起就別玩!王八犢子!”
“行行行,趕緊下去吧你個龜兒子,小心輸得又光屁股,換我了換我了!”
“你也給我下去!前兒輸給老子的兩壇子杜康還沒給呢!”
“你踩我腳了。”
“我只是踩到你的鞋。”
“腳穿鞋里!混蛋玩意兒!”
“那你揍我呀!慫蛋!”
“我新買的眉筆怎么斷了?小賤蹄子,又是你干的吧!”
“小賤人莫要血口噴人,你,你有證據嗎?”
“那為什么你的眉毛和我的眉筆都是紫色的?你說啊!”
……
“你確定這是辦事的地方嗎?”霜葭問。
他們四個小仙怔在原地,這幫人有的明顯是神族的,怎么到了這兒就如此放浪形骸,滿口粗話?還有,在天界,哪個仙衙要敢亂成這樣,只怕從上到下都會被嚴懲,最后還要被大換血。
“這幫人就是閑的。”諾淵說完,轉頭就跟那些人打起招呼來。
他們跟諾淵好像特別熟的樣子,一見到他就都湊了過來,一群人稱兄道弟,有說有笑,有的還跟他約吃飯。
“今兒恐怕是沒空吃飯了,我朋友遇到個麻煩,帶他們來找元頭。”
一聽說他要找元頭,一眾人就齊刷刷往里喊:
“元頭,元頭,醒醒,別睡了!”
“元頭!諾淵找你!
“頭兒!”
緊接著,一個疲憊又不耐煩的聲音響起,“一幫小畜生,叫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