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講機(jī)里傳來李柏晗的聲音，是在講述南月與劉宇不曾知道的部分。

在老人提出解除婚姻以后，兩人總是爭吵總是不合，在越來越生分著。老人的丈夫原以為老人只是一時興起，或者有他人引誘才會如此，便開始加倍討好她，但始終沒能讓老人回心轉(zhuǎn)意。老人的丈夫明白，這種爭吵里透著老人的堅定。

在老人的堅決中，一種摧毀在悄悄發(fā)酵。

老人的丈夫開始在遠(yuǎn)離村莊的地方建簡易房。簡易房建好以后，老人的丈夫開始購買幼小鵝鴨，放到簡易房散養(yǎng)。當(dāng)他每天來往于家與簡易房之間時，竟忽然覺得自己在變得年輕，這種感覺很美好。尤其是簡易房的位置，前臨水背靠山，有山里人家的自在感與禪意。于山水中自得其樂，是古往今來的文人騷客們的一種情結(jié)。

他沒念過幾年書，在那樣的年代里，家家戶戶超生超育，又趕上自然災(zāi)害。當(dāng)樹皮都被啃得不剩時，哪里還有人會惦記著念書呢。好不容易熬過了自然災(zāi)害，活了下來，運動接著運動，自己也就糊里糊涂地長大了。那時村里喇叭播送著改革開放的事情，他也跟著活泛起來，在村里怎么都待不住了，便狠下來心外出闖蕩。本以為會闖蕩出一番天地的自己，是帶著傷回來的。從此以后，他沉默寡言，不近女色。

直到老人濃妝艷抹地闖進(jìn)了自己的生活，才喚起了他喪失性愛功能的記憶。但老人從未嫌棄，還給了他一個家。十幾年就這樣和和睦睦地過去了，他很知足，覺得這是上天對自己大半輩子的孤寂的一種補(bǔ)償。可是就在兩個月前，老人忽然提出離婚，他無論如何不能接受，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有她的日子，他無法想象沒有她以后。他哀求，下跪，甚至不停地打自己，想要以這樣的方式來感動老人，但老人就是無動于衷。

一個要離婚一個不離婚，兩個人在這種糾纏中，疲憊、極端，甚至如同陌生人。期間，在一個明月的夜晚，兩個人爭吵得都累了，各自坐在兩邊時，老人告訴他自己必須離婚，因為她夢到了自己的情人，那個見到她就守了她一生的那個男人。老人覺得生時不能給他一個名分，等她死后下去的時候，她要給他一個名分。老人期望自己的想法可以被理解被成全，可是老人的丈夫無法接受，也不會選擇成全。老人的丈夫回想了自己的一生，總是被忽視、被欺負(fù)，甚至被傷害，這一次他要自私一回。

簡易房前的山水或許會治愈古往今來的文人騷客，卻獨獨無法治愈他。待到鵝鴨漸漸長大，簡易房前的草木由蕭瑟到蓊郁，他的計劃始終沒有變過。他在等，等一場雨。恰在幾天前，從晨起便是陰陰的，他來到簡易房前喂養(yǎng)了鵝鴨后，便開始生火煮飯，他知道這樣的次數(shù)會越來越少了。

當(dāng)柴火在灶坑中發(fā)出聲響時，他往鐵鍋里添了水，他準(zhǔn)備蒸她最愛吃的土豆茄子和玉米。外面開始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他知道這場雨到了晚上都不會停。準(zhǔn)備好一切后，他回老屋，跟老人說他同意離婚，但是離婚前有最后一個要求，就是跟他到簡易房里吃最后一次他為她做的飯。老人同意了。

兩人撐著一把傘，走在雨里，仿佛在走過他們一起經(jīng)歷的這十幾年。到了簡易房前，他收起雨傘，放在門前。她看著自己的丈夫搬出了一張黃色方桌，放到了她的前面。接著走到鐵鍋前，掀起了鐵鍋蓋，滿屋土豆茄子和玉米的味道，這是她最喜歡的。

這時老人的丈夫從簡易床下拿出了一瓶白酒，兩個酒杯。老人的丈夫?qū)蓚€酒杯都倒?jié)M酒，只是沒有喝，而是不停地給她拿土豆茄子和玉米，直到她實在吃不下。這時老人的丈夫提議各自喝一杯，算是一種儀式與交待。

她是不能喝酒的，便直接拒絕了。沒想到一向聽從自己的丈夫，忽然坐到自己的旁邊摟著自己硬生生地用他的嘴往自己的嘴里灌下了一口白酒。她只覺得整個肺腑中有一股熱流在灼燒自己，她想要掙脫開去，卻又被自己的丈夫灌下了一大口白酒，她的意識開始渙散，她的眼眸已經(jīng)無法聚攏，她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他就是在老人閉上眼睛以后，拿出早就藏在了簡易床下的大刀，朝著老人一刀一刀地砍下去。忽然有閃電劃過，他被驚了一下，一刀竟砍在了窗玻璃上。他瞬間跌坐到地上，開始一刀一刀地切成小塊。他把她埋在了簡易房外的破爛處。此時的他很快樂，他知道她將永遠(yuǎn)只屬于他自己一個人了。

聽著李柏晗的講述，南月回想起了聽到的老人的一生，南月不知道應(yīng)該同情誰。老人作為女性的一生，被欺騙被傷害，不曾幸福亦不曾安穩(wěn)，是畸形的變態(tài)的，卻又是值得同情的，但殺害她的第二任丈夫又何嘗不無辜不值得同情呢。只是以背叛無法止住背叛，以殘暴也無法止住殘暴。

對講機(jī)在剎那安靜了。老蠻卻忽然嚷嚷著想吐，李玉寶瞬間停住車，讓老蠻下去。劉宇扶著老蠻的胳膊，南月拍著老蠻的后背。老蠻嘔吐不止，臉色煞白。后車跟著停了下來，是李柏晗。老蠻看到李柏晗過來，虛弱地說：“你來干毛，來看笑話？”

李柏晗順勢扶住老蠻的另一只胳膊，說：“從救援能力上，我很敬佩你。我承認(rèn)救援能力與入隊前后沒有直接關(guān)系，有些人天生就該是英雄，比如你。但從救援經(jīng)驗上，我早你幾年見到尸體，知道第一次見到尸體后的生理反應(yīng)和心理反應(yīng)。你會嘔吐，會做噩夢，甚至需要心理調(diào)節(jié)，但這些你必須經(jīng)歷過去。倘若過不了這一關(guān)，你也就無緣大的救援事件與救援場面了。”

老蠻沒有說話，只是不再嘔吐得那么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