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調外機發出垂死掙扎的嗡鳴時，我正在和最后一口西瓜較勁。三十八度高溫讓不銹鋼勺子變得燙手，汗珠順著下巴滴在皺巴巴的居家服上，在胸口洇出一片深色水漬。

“啪“地一聲，遙控器從二十六度跳到三十度。我對著突然安靜下來的空調罵了句方言，手機適時彈出橙色高溫預警，天氣預報主持人甜美的聲音從短視頻里傳來：“接下來一周將持續晴熱天氣......“

我抹了把額頭的汗，趿拉著人字拖沖到樓下小賣部。老板娘正對著電風扇涂腳指甲油，鮮紅的刷頭在腳趾間靈巧穿梭。“最后一臺電風扇早上被302買走了。“她頭也不抬，“冰柜最底下還有根老冰棍，要嗎？“

叼著快化完的冰棍爬上七樓時，月亮已經爬過防盜窗。我蹲在樓道里給維修公司打電話，對面機械女聲說當前坐席全忙。熱浪從水泥地面蒸騰而起，背后突然傳來塑料袋摩擦的窸窣聲。

三只流浪貓正在翻弄我的垃圾袋。為首的橘貓把魚骨頭甩到同伴臉上，玷滿油漬的塑料袋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我跺了跺腳，貓群一哄而散，卻有個毛團逆著月光朝我撲來。

“救...救命......“

我僵在原地。滾到腳邊的三花貓正用前爪拍打我的拖鞋，翡翠色瞳孔在黑暗中瑩瑩發亮。更可怕的是它真的在說話：“后面有狗！“

當我把這團顫抖的毛球拎進房間時，腦子還處于宕機狀態。貓咪輕巧地跳上餐桌，尾巴掃倒了我喝剩的半罐啤酒。“看在你救駕有功的份上，“它舔了舔爪子，“本座允許你當我的臨時飼主。“

我狠狠掐了把大腿。很好，不是中暑幻覺。

“吾乃青丘山第一百零八代貓妖。“貓咪端坐在我的筆記本電腦上，尾巴有節奏地拍打鍵盤，“要不是渡劫時被雷劈歪了道行......“它突然打了個噴嚏，渾身炸毛的模樣活像觸電的蒲公英，“總之在你幫我恢復法力前，請多關照。“

我盯著文檔里被尾巴敲出的一串亂碼：“你叫什么？“

“按你們人類的叫法，“貓咪歪頭想了想，“就叫喵大仙吧。“

凌晨三點，我被臉上冰涼的觸感驚醒。睜開眼正對上一雙發光的貓瞳，大仙叼著我的粉刺針，爪子按在我鼻尖的痘痘上：“本座夜觀天象，你這里陰氣淤積......“

“這是青春痘！“我一把奪過兇器，“你們妖怪還管這個？“

“入鄉隨俗嘛。“大仙跳上窗臺，尾巴勾著褪色的窗簾晃悠，“作為報答，本座決定幫你實現三個愿望。“

我裹著空調被翻了個身：“先把空調修好。“

“妖力不足。“

“那來點實際的。“

月光在貓咪身上鍍了層銀邊，它突然弓起背發出拖拉機般的呼嚕聲。當我以為它要變身時，大仙猛地竄進廚房，五分鐘后叼著半包受潮的薯片回來：“看，隔空取物！“

薯片袋上的牙印還沾著可疑口水，我默默把被子拉過頭頂。

第二天我是被尖叫聲吵醒的。對門王阿姨舉著掃把堵在樓道，她家防盜門大開，玄關供著的關公像前擺著條啃了一半的黃花魚。

“哪個殺千刀的偷供品！“王阿姨的罵聲震得聲控燈忽明忽暗，“魚頭上還有貓牙印！“

我低頭看向腳邊舔爪子的罪魁禍首。大仙胡須上沾著魚鱗，理直氣壯地甩尾巴：“本座這是在替你積累功德，《聊齋》里都這么寫。“

“這魚骨里還帶著香火氣呢。“大仙把泡面碗推到我面前時，王阿姨的罵街聲還在樓道里回蕩。它蹲坐在電磁爐上，尾巴尖的金環紋比昨夜亮了些，“快吃，能補陽氣的。“

我看著泡面湯里漂浮的魚眼睛，默默打開了外賣軟件。手機突然被毛爪子拍飛，大仙的瞳孔縮成兩道豎線：“放肆！本座親自下廚......“

“您管用我牙刷煮泡面叫下廚？“

空調維修工上門那天，大仙正趴在吊燈上學蝙蝠。老師傅擦著汗拆外機：“線路被老鼠啃了，這棟樓管道老化......哎姑娘你養松鼠了？“

一團橘影從天而降，大仙叼著螺絲刀精準插進控制板。“成了！“它得意地甩尾巴，全然不顧維修工慘白的臉色。當晚我收到賬單：驚嚇補償費200元。

但空調確實修好了。涼風涌出的瞬間，大仙突然炸毛躍起，在二十六度的冷風中表演太空步：“此等妖風！待本座運功抵御......阿嚏！“

我開始習慣這種荒誕日常。直到某天加班回來，發現大仙正用尾巴卷著鋼筆在日歷上畫圈：“明日宜報恩，忌水患。“它嚴肅地拍著某寶買的《黃歷速查》，“本座要干票大的。“

第二天我被警鈴吵醒。樓道里濃煙滾滾，大仙蹲在消防栓上，爪子還勾著半截烤焦的外賣袋。“本座算準那書生今日有血光之災！“它理直氣壯地指著119警示燈，“看，這不就應驗了？“

后來才知道是樓下熊孩子玩打火機點燃了紙箱。但大仙堅持認為這是它預知未來的鐵證，并強行沒收了我新買的打火機。

真正的轉機出現在寵物店。那天大仙追著激光筆撞翻貓糧貨架，店主小姐姐卻盯著它尾巴若有所思。“您家貓......“她遞來薄荷餅干時壓低聲音，“是不是會對著月亮作揖？“

我后背瞬間繃緊。玻璃門外，大仙正用妖術控制自動逗貓棒，引得滿屋貓咪集體炸毛。

“我奶奶說過，尾巴帶金環的貓能通陰陽。“小姐姐擦拭著招財貓擺件，“不過現在年輕人都不信這些啦。“她笑著往我手里塞了張會員卡，卡面印著模糊的九尾狐圖騰。

那晚大仙異常安靜。它蜷在窗臺看月亮，金環在月光下流轉光華。“其實青丘山...“它突然開口，卻被外賣提示音打斷。我轉身取餐的功夫，它已經恢復那副沒心沒肺的模樣，正試圖用吸管偷喝我的奶茶。

都市傳說在立秋那天應驗。暴雨突降時，我正抱著快遞箱在巷口進退兩難。積水漫過腳踝，手機屏映出大仙氣急敗壞的臉：“站著別動！本座這就......“

閃電劃破天際的剎那，金色光暈包裹了整條巷子。雨滴懸停在半空，橘色身影踏著虛空飛奔而來，額間赤紋如火焰燃燒。它躍上肩頭的瞬間，時空恢復流動，而我干燥溫暖得像剛從被窩里爬出來。

“妖力透支了。“大仙癱在沙發上，尾巴金環黯淡無光，“記得給個五星好評啊。“它用爪子扒拉我手機，突然怔住——暴雨中的監控畫面正在業主群瘋傳，模糊影像里隱約有巨貓虛影籠罩著我。

寵物店小姐姐深夜造訪時，大仙正抱著小魚干裝死。“果然是天命契約。“她指尖拂過貓咪額間隱現的紋路，“當年我奶奶救過一只三尾貓，后來我們家族......“

“打住！“大仙翻身躍起，“本座最怕這種俗套劇情。“它炸著毛躥上書架，碰倒的相框里露出我童年抱貓的老照片。

暴雨過后，大仙消失了三天。第四天清晨，我被魚粥香氣喚醒。系著圍裙的青年坐在廚房吧臺，耳后橘發間支棱著絨毛耳朵：“看什么看？本座只是不想欠人情。“他別扭地轉過臉，尾巴尖上的金環亮得晃眼。

樓下的王阿姨突然不再罵街了。據說她家關公像前每天都會出現新鮮供品，附帶手寫《道歉信》——字跡歪扭得像貓爪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