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面上漂浮著腐木特有的腥氣，林九淵的朱砂筆在帆布上頓出個焦黑的八卦圖。老艄公佝僂著背搗藥，石臼里的雄黃粉簌簌落在船板，混著艾草汁凝成暗紅的漿。
“張嘴！“老人枯瘦的手指沾著藥漿，挨個抹在船幫漢子們的鼻下，“當年劉湘的兵船過巫峽，毒煙沾上皮肉就冒綠泡......“他話音未落，東南方懸棺群突然發出朽木摩擦的吱呀聲，七具黑漆漆的棺木齊刷刷轉向江心。
阿水獨眼猛地收縮，少年脖頸上的青銅縱目佩叮當作響：“林大哥，巽位風弱！“他話音未落，墨綠毒煙已如巨蟒般盤踞江面。船頭懸掛的青銅鈴鐺突然炸裂，碎屑在毒霧中燃起幽藍鬼火。
“坎水離火，巽風開路！“林九淵咬破舌尖，血霧噴在八卦幡上。浸透黑狗血的帆布獵獵作響，竟在毒煙中撕開道三尺寬的空隙。對岸傳來黑苗巫師沙啞的冷笑，十二具青銅尸胸前的北斗七星紋驟然發亮，踏著江面浮冰撲來。
老艄公突然扯開破襖，露出胸口猙獰的七星疤：“二十年前我在這江心種人樁，就該料到有今日！“老人轉身抓住林九淵手腕，枯枝般的指節深深掐進皮肉，“震位懸棺吞云時，把我推進去！這身老骨頭早被煉成陣眼了！“
“不可！“林九淵反手扣住老人命門，卻摸到皮下蠕動的硬塊——竟是七枚釘入骨縫的青銅釘。阿水突然吹響骨哨，九只魚鷹尖嘯著掠過江面，利爪撕開的毒霧縫隙里，隱約可見東南方懸棺裂開道三寸寬的縫。
黑苗巫師的骷髏杖重重頓在礁石上，江底浮起密密麻麻的青銅箭簇：“九黎圣物豈容爾等......“咒語未畢，老艄公突然縱身躍入江心。七道黑氣自懸棺激射而出，卻在觸及老人胸膛時發出烙鐵入水的嗤響。
“就是現在！“阿水甩出馴鷹索纏住林九淵腰際。少年獨眼中星圖流轉，竟與天上蒼龍七宿遙相呼應。林九淵腳踏禹步，八卦幡卷著雄黃粉掃向震位。巖壁傳來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千年懸棺裹挾著碎石墜向江心，在漩渦中炸開沖天水柱。
黑苗巫師腳下的贗品懸棺突然崩裂，他后背的九頭鳥刺青滲出血珠：“不可能！這改良過的......“話未說完，江底浮起的青銅箭簇突然倒轉，將他釘在巫峽絕壁之上。血水順著古老巖畫流淌，竟勾勒出蚩尤戰黃帝的圖騰。
晨霧被朝陽刺破時，船幫漢子們在沉銀灘頭壘起衣冠冢。林九淵摩挲著老艄公留下的黃銅煙桿，煙鍋里的灰燼還帶著七星草的苦香。阿水蹲在江邊清洗傷口，忽然指著水面驚叫：“林大哥快看！“
漣漪中的倒影里，少年原本猙獰的縱目正緩緩閉合，眼尾殘留的星芒卻愈發璀璨。林九淵懷中的羅盤突然逆旋，磁針直指西方巽位。船幫首領捧著浸濕的《連山易》殘卷跑來：“道長，這水印子顯出來的宮闕，莫不是......“
殘卷背面的水漬正在朝陽下舒展，琉璃瓦上的螭吻吞脊獸清晰可辨，檐角懸著的青銅鈴鐺分明刻著玄冥教的九頭鳥紋。江風卷著懸棺碎木掠過墳頭，新生的七星草突然抖動草葉，七顆露珠同時墜入墳前酒杯。
“老哥這是催我們上路呢。“船幫漢子仰頭飲盡混著露水的酒漿。阿水解開縛眼黑布，重生般的右眼澄澈如星：“蒼龍角宿指巫山，巴蜀分野有口棺材長了腿——林大哥，那東西是不是在云陽的龍缸里？“
林九淵尚未答話，懷中羅盤突然射出道金光，將《連山易》殘卷上的星圖投射在船帆。群星軌跡交匯處，隱約可見口雕著縱目人面的柏木棺，棺尾鐵鏈沒入的地縫中，滲出絲絲縷縷的玄冥真氣。
江風裹著水腥味灌入船艙，林九淵指尖撫過殘卷上的宮闕紋樣。檐角九頭鳥銅符在晨光中泛著幽藍，竟與黑苗巫師背上的刺青如出一轍。
“玄冥教的手居然伸進了紫禁城。“船幫首領王鐵頭啐了口唾沫，腰間苗刀撞在沉銀箱上錚錚作響，“三年前成都府鬧尸瘟，我在巡撫衙門地窖見過這鬼鳥紋！“
阿水忽然悶哼一聲，剛愈合的縱目又滲出金紅血絲。少年攥著骨哨踉蹌跪倒，獨眼里倒映的星圖竟與殘卷上的巫字重疊：“那口會走的棺材...在吃星星！“
眾人聞言俱是一驚。林九淵翻出湘西帶來的青銅晷盤，發現本該指向北極的晷針正瘋狂震顫。江面毫無征兆地沸騰起來，昨夜沉入江心的檀木箱殘骸竟逆流而上，在船尾聚成個詭異的漩渦。
“坎中滿，離中虛，這是有人在借水脈傳訊！“林九淵并指抹過劍鋒，將血珠彈入漩渦。水面霎時浮現出密密麻麻的殄文，王鐵頭抄起船槳要攪，卻被阿水死死拽住衣袖。
“等等！“少年獨眼幾乎瞪出血來，“這殄文排列像巴蜀輿圖！“
血珠化開的漣漪中，歪歪扭扭的字符漸漸拼出夔門輪廓。林九淵突然扯開衣襟，將整瓶辰砂粉潑向江面。朱砂遇水不沉，竟順著暗流勾勒出條貫穿巫山的紅線，盡頭赫然是云陽龍缸的天坑。
“龍缸里鎮著口西漢的柏木僰棺。“老艄公的煙桿突然從衣冠冢里滾出，王鐵頭彎腰去撿，卻發現煙鍋里的灰燼組成了個“兇“字，“二十年前走鏢，我聽土夫子說過...那棺槨每逢甲子年就要吃對童男女。“
阿水突然劇烈咳嗽，指縫間漏出的血珠里竟有星芒閃爍。林九淵扣住他脈門，臉色驟變：“你昨夜是不是沾了懸棺毒煙？“
“不是毒...“少年扯開衣領，鎖骨處的青銅縱目佩已嵌入皮肉，“過毒煙陣時，這東西突然發燙...現在能聽見好多聲音...“他猛地指向東南方，“來了！“
江心炸起三丈高的水柱，十二具青銅尸踏浪而來。這些本該墜入深淵的怪物胸甲開裂，露出里面蠕動的巖柏根須。最駭人的是領頭的尸王——它脖頸上赫然套著黑苗巫師的骷髏項鏈！
“乾坤倒轉，巽風借力！“林九淵咬破舌尖在掌心畫出血符，八卦幡應聲飛旋。幡面浸透的雄黃粉遇風即燃，在船頭布下道火墻。青銅尸被燒得噼啪作響，卻仍機械地向前推進。
王鐵頭掄起苗刀劈向尸王，刀刃卻卡在對方鎖骨間拔不出來。尸王腐爛的眼窩突然轉動，抬手抓住刀背一拽——精鋼鍛造的苗刀竟被生生擰成麻花！
“低頭！“阿水嘶吼著擲出骨哨。尸王張口欲咬，哨子卻在其齒間炸開一團磷火。林九淵趁機甩出墨斗線，浸過黑狗血的棉線纏住尸王腳踝，在甲板上烙出焦黑的八卦紋。
“坎水為引，離火焚邪！“道長咬破指尖凌空畫符，江面突然升起九道水龍卷。青銅尸群被卷入半空，巖柏根須在烈日下迅速碳化。尸王發出非人的咆哮，后背衣襟撕裂處，九頭鳥刺青正在滲出血水。
阿水突然捂住右眼慘叫，指縫間迸射出刺目星光。少年踉蹌著撲到船舷，對著漩渦大喊：“棺材在龍缸吸水！快斬斷水脈！“
林九淵聞言擲出五帝錢，銅錢入水即炸起丈許高的浪墻。浪濤中隱約可見條碗口粗的水精脈，正將巫峽靈氣源源不斷輸往西方。王鐵頭抄起船錨擲向水脈，精鐵錨鏈卻瞬間銹蝕成渣。
“用這個！“阿水扯下縱目佩砸在甲板上，青銅碎片竟自動拼成把匕首。林九淵反手接住，只覺刃身寒氣徹骨——這分明是三星堆祭祀用的玉戈殘片！
水精脈察覺到威脅，幻化出無數鬼手抓來。林九淵腳踏罡步，玉戈在晨曦中劃出北斗軌跡。最后一筆落下時，江底傳來山崩地裂的轟鳴，水脈應聲而斷。尸王隨之爆成漫天磷火，其余青銅尸如斷線木偶般墜入江心。
“快看星圖！“阿水虛弱地倚著桅桿。眾人抬頭望去，蒼龍七宿中的房宿正與殘卷星軌重合，在云陽地界投下血色光柱。更詭異的是，光柱中隱約有口柏木棺在蠕動，棺尾鐵鏈拖曳處，地面正裂開蛛網般的縫隙。
王鐵頭突然指著阿水的右眼驚呼：“小子你眼睛...！“少年原本猙獰的縱目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雙重瞳，左眼映著殘卷巫字，右眼轉著九宮星圖。
林九淵摸出羅盤，發現磁針已停止逆旋，直指龍缸天坑：“七星草發芽，蒼龍歸位，這是僰棺要現世的征兆。“他將老艄公的煙桿插在船頭，煙鍋里殘余的艾草灰突然自燃，青煙竟在空中組出個“祭“字。
江風驟急，殘破的八卦幡獵獵作響。阿水重瞳中星芒流轉，忽然抓起船槳插入水中：“水下有東西在追我們！“話音未落，船底傳來令人牙酸的刮擦聲，仿佛有無數利爪在撓鐵木船板。
林九淵將殘卷鋪在甲板，咬破中指在“歸墟“碎片上畫出敕令。龜甲遇血生光，竟照出江底密密麻麻的青銅箭簇——這些本該散落的兇器，此刻正如游魚般聚成九頭鳥形態！
“棄船！“道長抓起阿水躍上礁石。眾人剛離開甲板，整艘船就被青銅箭簇絞成碎片。王鐵頭甩出飛虎爪攀住巖縫，卻見斷船殘骸中浮起具青銅槨，槨蓋上赫然刻著大內禁軍的虎頭徽！
阿水重瞳驟縮，突然伸手抓向虛空：“棺材在吞龍脈...快堵住它的嘴！“少年指尖觸及處，竟有團黑氣在啃噬地脈靈氣。林九淵甩出墨斗線纏住黑氣，線繩瞬間繃直如弓弦。
“王把頭，沉銀箱！“隨著道長暴喝，船幫漢子們齊聲怒吼，將二十口貼滿符咒的銀箱推入江心。銀錠入水即化，在龍脈缺口處凝成道璀璨銀河。黑氣發出嬰兒啼哭般的尖叫，不甘心地縮回地縫。
東方泛起魚肚白時，眾人癱坐在巫山峭壁的懸棺洞里。阿水靠著巖壁昏睡，重瞳中仍不時閃過星芒。林九淵摩挲著殘卷邊緣的龜甲，忽然發現“歸墟“碎片背面刻著微雕——竟是張標滿星宿與龍脈的皇宮密道圖！
王鐵頭湊過來倒吸冷氣：“這紋路...是成都府的護城河！“他扯開衣襟露出胸膛，一道蜈蚣狀的舊傷疤竟與密道圖某處完全重合，“三年前運官銀，我在那撞見過穿九頭鳥黑袍的...“
話未說完，洞外突然傳來熟悉的骨哨聲。眾人沖到洞口，只見九只魚鷹正在云層間穿梭，為首的那只利爪上，赫然纏著半截玄冥教的九頭鳥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