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聞館后院的槐樹簌簌落著黃葉,樹皮上深嵌著十三道劍痕——這是語頌每次強行突破封印留下的印記。此刻她跪坐在青石板上,面前橫著的兩段蛇頭杖正在發生可怕的變化。
杖身裂紋里滲出粘稠黑血,那些血液落地便化作小蛇游走,只是還沒游出幾米遠就消散又成了一攤黑血。張童童舉著銅鏡的手在發抖:“這...這是器靈反噬?“
“上次除山羊精的時候,我強行突破封印動用了禁術,再加上貓妖的那次,法杖的靈力已經所剩無幾了。“語頌扯開衣襟,鎖骨處赫然盤著條黑鱗蟒紋,“蛇杖與我命魂相連,如今它要蛻變成真正的妖器了?!?/p>
銅鏡突然“咔“地裂開一條極細的縫,鏡中映出的不再是語頌的面容,而是條吐著信子的黑蟒。張童童嚇得倒退兩步,撞翻了丹爐,爐中正在煉化的陰沉木滾落在地,瞬間被黑血腐蝕成焦炭。
“千年陰沉木也鎮不住了。“張道士掀簾而入,手中握著一封泛著桃花香的信箋,“西南青丘山有我們要的東西,但這次恐怕要跟狐族打交道。“
語頌突然按住心口,蛇杖發出尖銳嘶鳴。那些黑血在嘶鳴聲中聚合成形,竟是個眉眼陰鷙的黑衣男子虛影。他指尖纏繞著語頌的發絲輕笑:“小頌兒,再壓制我,就要被反噬了哦?!?/p>
張童童一把朱砂撒了過來想要抑制虛影,誰知虛影只是輕輕動了下手指,朱砂就變成了黑色的粉末掉落在地上。
語頌冷眼看著虛影,”反噬?真到了反噬的時候,你以為我會讓你活著?“
虛影輕笑,”小頌兒還是這么倔強,一點舊情都不念······,沒關系,那么長的時間我都等過來了,不差這一時半會兒。小頌兒,等我·喲······“虛影漸漸消失不見。
張童童站在一邊,瞪大眼睛,什么情況???語頌姐跟這蛇妖什么關系???什么舊情???什么等他???對比張童童的滿臉問號,張道士的臉色就顯得白了一些。
”趕緊出發吧,青丘有降龍木!“說罷便吆喝著張童童收拾東西。
語頌無力的坐在青石板上,捂著有點發燙的心口思緒萬千。
七日后,三人站在青丘山腳的“九曲霧廊“前。晨霧中隱約可見九棵千年古松呈北斗狀排列,每棵樹干都釘著褪色的紅繩鈴鐺。
“這是狐族的迷魂陣。“張道士點燃特制的犀角香,“跟著香氣走,千萬別碰那些...“話音未落,張童童的袖角掃到一處蛛網,整片山林突然響起此起彼伏的鈴音。
霧氣瞬間化作粉紅色,語頌的蛇杖突然劇烈震顫。無數狐貍影子從地底鉆出,它們人立而行,前爪都捧著自己血淋淋的心臟。張童童剛要摸朱砂,卻發現那些幻影穿過身體時,竟在皮膚上留下真實的抓痕。
“閉眼!“語頌揮杖劃破掌心,以血為墨在空中寫下符咒。血符所到之處,霧氣凝結成冰晶墜落。眾人這才看清腳下根本不是泥土,而是層層疊疊的狐貍頭骨鋪就的小路。
穿過霧廊時,張童童注意到語頌耳后浮現出細小的蛇鱗。她束發的紅繩正在慢慢變黑,仿佛有什么東西在蠶食封印。
突破迷魂陣后不久,三人就來到事主的采藥村,這里家家都是懸空木屋且掛滿符咒,家家戶戶門窗都貼著狐貍剪紙。村長顫巍巍捧出一卷獸皮書:“祖訓記載,七月狐月夜不得進山,可今年大旱,本該在四五月采摘的血靈芝,硬生生的被拖到了七月才成熟,我們也······,哎······“
張道士接過書卷,展開的剎那,異變陡生。那些墨跡突然游動起來,化作無數小狐貍啃食紙頁。語頌斷掉的蛇杖自主飛起釘住書卷,阻止了小狐貍的動作,杖頭蛇眼射出紅光,照出隱藏在文字間的血色契約——赫然是用狐血寫的!
“原來陳氏先祖曾與狐族締約,每年只取三株血靈芝,且整個七月不可進山,否則便要降下天罰,而狐族要保證整座大山只有陳氏族人可以隨意進出,山中物資只有陳氏族人可以獲取?!皬埖朗科敢凰?,“近十年村里取了三十株,只有今年是在七月進山而且多取了三株...···“話未說完,窗外傳來孩童嬉笑。
眾人沖到院中,只見數十個生著狐貍臉的孩子正在月光下跳格子。他們每跳一步,地上就綻開一朵血靈芝。語頌剛要結印,最大的那個孩子突然轉頭——他的臉分明是一張狐貍面!
“來了。“張道士突然望向東山。一輪妖異的紫月升起,山巔亮起九盞碧綠燈籠,那是狐妖在舉行百年才有一次的九尾祭典儀式,說明狐族新添了一只九尾妖狐。
東山之巔的祭壇像朵盛開的石蓮,九根纏滿桃枝的青銅柱環繞著中央月池。三位狐族長老披著褪色的舊皮跪坐四周,褶皺的皮毛下隱約可見新生的粉嫩肌膚。當紫月升至中天時,池中水銀般的液體突然沸騰,映出漫天星斗倒懸的異象。
白狐踏著星輝走來。他每走一步,足尖便綻開一朵冰花,八條尾巴在身后逶迤如銀河。行至月池畔,他忽然轉頭看向暗處的三人:“好個陳氏族人,破壞契約不止,竟然還敢找人來壞我狐族大典?!?/p>
只見白狐指尖輕挑,張道士、語頌以及張童童的頭上浮起三縷發絲,輕輕飄落池中——那是他們進山時被霧廊取走的精魄。
水銀池面驟起漣漪,浮現出三人記憶碎片:語頌七歲時被釘入鎮魂釘的慘叫;張童童在亂葬崗與餓鬼搶食的癲笑;張道士親手焚燒師門典籍時的火光......此時的三人猶如被攝走了元神,站在原地不動,眼神空洞。
“哈哈哈哈哈哈哈,看來陳氏族人還是有點腦子的,用你們三個換被取走的三株血靈芝。“白狐輕笑,”用你們的執念和痛苦來補齊缺失的精氣,那是再好不過的了。“祭壇上的三位長老,慢慢催動水銀池中的氣往白狐身上聚攏,第九尾慢慢顯現。
”我的人也敢動!“還沒高興幾秒,一道低沉的男聲傳來,白狐忽然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拍在地上無法動彈,正在凝聚的第九位忽的完全消散,白狐也徹底失去意識。
水銀池突然炸開萬千水銀珠,每一滴都漂浮在語頌身邊,她眼神空洞望著前方,身體慢慢上升至空中,身后凝結出一團黑霧,黑霧散去后,一張妖異的男人面孔出現,眼神散漫,長發飛舞,發絲間游走著細小黑蛇,玄色黑袍翻飛,黑袍下一條蛇尾在游動間幻化成兩條腿。
他輕輕環住語頌,在耳邊輕語,”小頌兒,休息一下!“語頌的身體在黑霧的籠罩下慢慢飛向張道長,
”照顧好她?!?/p>
此時清醒過來的張道長剛剛將張童童安頓好,一抬頭便看到了飛過來的語頌,立刻伸手接住。
“玄蛇...“沒了三人精血的加持,三位狐族長老突然口吐鮮血,看著聲息全無的白狐,憤怒中三人合體成一只三頭巨狐撲來,頃刻間卻被男人抬手關在水珠凝成的虛空牢籠中。
“千年狐丹竟然被你們分成了三份?“他隔空抓向三頭巨狐,竟從巨狐的心臟位置扯出顆琉璃心——內里封印著九尾妖狐的元丹。
“不要?。。 本藓l出哀鳴,沒了元丹,三位長老也現出原型,匍匐在地上“玄蛇大人,千百年傳承,狐族就只剩我們了,如果您帶走元丹,原本已經成型的九尾必死無疑,我們這一族沒有九尾,天劫的時候必將滅族。求玄蛇大人開恩!”
“滅了就滅了,干我何事。”玄蛇虛空舉起內丹正要服下,另一位長老突然出聲,”大人,剛才看您跟這個小姑娘緣分匪淺,我族愿意永世離開此地,用降龍木交換元丹,供這位姑娘供養靈器?!?/p>
玄蛇頓了一下,仿佛在思考這件事情的合理性。旁邊的張道長踉蹌站起,“沒有法器,語頌壓制不了封印,隨時可能會死。”
“哈哈哈哈哈哈哈,有了內丹我就可以沖破她的禁錮,為什么要幫她?”
“你必須救她!”
“給我個理由!”
“因為語頌要壓制的封印從來就不是你!”
清晨,語頌從桃木香中悠悠醒來,總感覺身體有一點不一樣了,但是又說不出為什么。
“哎喲,我的語頌姐,你終于醒了,你都睡了三天了。”張童童端著剛熬好的粥走進房間。
“張道長呢?”語頌接過粥慢慢攪動,難怪覺得這么餓,都三天了。
“道長在村祠堂里布陣,“張童童搬了張椅子坐在床前,”語頌姐,你不知道吧,這個村長請我們來,根本就不是為了消滅狐妖。是他們得罪了這些立過契約的妖,又逢狐妖族九尾大典,因為多采了三株血靈芝,狐妖族就要用這個村子里面所有的孩子來填補,這個村長就想到找三個有法力的人來替代······“
”然后呢?“語頌喝了一口粥,微微皺眉,”繼續說······“
”然后,然后我就不知道了,就只記得看到他們祭典剛開始,后面就不知道了,等我醒來都回村子里了。剛才這些都是張叔跟我說的,他還說等你醒了就去找他?!?/p>
語頌翻身下床,雖然躺了三天,可體內的氣息源源不斷,也沒覺得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對了~~~~”剛要出門,語頌轉頭對張童童說,“以后別做飯了,粥也別做,好難喝!”
張童童氣的在屋里咆哮,“你愛喝不喝~~~~”
祠堂里張道長已經布置了封印,解除了村子與狐族的契約,狐族帶著還剩半條命的八尾白狐離開了這里去到更為隱秘的地方修煉,這座大山也恢復了平常,不再是陳氏族人的風水寶地。看到語頌過來,他將語頌帶到小河邊。
“感覺到你身體的不一樣了么?”
語頌摸摸心口,“嗯,是不一樣了,松快了許多。”
張道長點點,“你出來跟她說吧。”
語頌有點疑惑,還有誰?右耳后頓時一燙,一股黑氣涌出,凝結成了一個完整的人形。
“小頌兒,好久不見~~~”
語頌正要結印,被張道長按下,“這次的事情是我們大意了,被人暗算。如果沒有他,我們都已經死了?!?/p>
“張叔,你答應了他什么?”語頌大概反應過來了,摸著耳后發燙的地方,這形狀應該是個蛇樣的圖騰,是結契的時候留下的印記。
“大白天的,你還是趕緊回去,雖然你吞下了半顆元丹,但也禁不住這么造?!?/p>
“哼·····”玄蛇重新隱匿進入了語頌的身體。
“這里是狐族千年的棲息地山冢,山冢里的降龍木靈氣滋養了山里的各種生靈,特別是血靈芝。百年前陳氏先祖機緣巧合下與狐族簽訂了契約,互相保護,相安無事多年。直到這次惹怒狐族才會有后來的事?!睆埖篱L頓了頓,“山冢靈氣異常,你一進來就應該感覺到體內的封印有所異動。玄蛇就是因為這靈氣才能在你“失魂”的時候破除體內禁錮而出,他搶了狐族的千年元丹,然后又用半顆元丹換了降龍木來修復你的法器,自己吞了半顆破除了一部分封印。”看著語頌略顯焦急的眼神,“放心,你的另一個封印暫時還沒有異動?!?/p>
“那我跟他結契是什么情況?”
“呵~~~這家伙用換來的降龍木與我們交換跟你結契的權利,結契后,你們便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他也可以自由出入你的身體,只是不能離開太遠或者是離開太久。真是一條八百個心眼子的黑蛇,用別人的東西來交換,還美其名曰等價交換~~~”張道長如果有胡子的話,這個時候胡子應該早就飛起來了。
語頌體內的玄蛇用只有她能聽見的聲音說,“小頌兒,如果吞下整顆元丹我就完全自由了,為了你,我舍棄了半顆換來降龍木幫你修補法器,作為交換,我與你結契,但是并不影響你對的我的禁錮,用一點點自由來交換你的命,你很劃算。”
“姬離,如果你想走······隨時都可以!”語頌輕輕說。
玄蛇沉默了一陣兒,語氣驟然狠厲,“你以為我不想走?洛語頌,500年前你害我不能飛升,又囚禁了我300年,這些,都是要~還~的?。。 闭f罷便不再出聲。
張道長嘆口氣,“這玄蛇是最為長情的一族,你們之間的誤會,找個機會好好解釋一下。是飛升還是什么,應該留給他自己選擇。”
“我明白!”
夜晚山里的濕氣重,也陰冷異常,張童童冷的發抖,牙齒碰撞的聲音,隔壁房間都聽得到。深夜,語頌迷迷糊糊間只覺得一個高大的人從背后擁住她,溫暖異常,清清淺淺地在耳邊呢喃,“頌兒,我的小頌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