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熹微晨光才劃破濃稠夜色,大漢王朝卻似被暮色死死籠罩,氣息奄奄,每一寸空氣都彌漫著腐朽與衰亡的味道。
靈帝倦怠地坐在龍椅上,神色疲憊得仿若被抽干了生氣。
靈帝念及呂布在黃巾之亂初期立下的赫赫戰功,有氣無力地封其為幽州遼西陽樂太守。
早朝剛散,權傾朝野的張讓便邁著沉穩卻暗藏壓迫感的步伐,徑直前往悅來客棧。
賈詡早已候在客棧,見張讓踏入,
“撲通”
一聲跪地接旨。
接旨完畢,他雙手顫抖著從腰間掏出一枚金餅,恭恭敬敬地奉上:
“多謝九千歲關照!”
張讓微微頷首,語氣平淡卻裹挾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日后莫忘皇恩。”
賈詡忙不迭應下:“定當銘記,不敢有忘!”
用過早餐,賈詡與張飛跨上御馬,一路風馳電掣。馬蹄揚起的塵土,恰似這亂世的混沌。
一個多月后,終于抵達潁川。
望著那巍峨古樸、透著厚重歷史氣息的城墻,張飛滿臉興奮,聲如洪鐘地喊道:
“二哥,咱們可算到了?”賈詡嘴角微微上揚,眼中閃過一抹欣慰:“先尋個地方填飽肚子,再做計較。”
二人走進街邊一家小酒館,屋內彌漫著食物的香氣和嘈雜的人聲。
賈詡扯著嗓子喊道:“店家,來兩碗燴面,多放辣子!
來潁川不吃燴面,那可就白跑一趟嘍。
吃飽了才有力氣辦事!”
午后,他們在客棧安置妥當。賈詡對張飛說道:“四弟,收拾好行囊,隨我去拜訪一位老友?!?/p>
走在潁川的街巷,街邊屋檐下的紅燈籠隨風輕輕晃動,光影交錯,似在編織著往昔與當下的幻夢。
賈詡心中莫名泛起一陣悵惘,思緒不由自主飄回到往昔歲月。
他想起初中時寫作文,題目是“那一次__我怎樣”。
那時的他滿心憤懣,筆下傾瀉出對世間不公的控訴,寫下“那一次了解到當代頂級陽某”。
那年冬末春初,最愛他的奶奶永遠地離開了。
奶奶一生操勞,粗糙的雙手布滿老繭,卻總是溫柔地撫摸他的頭,怕他被欺負,怕他成績不好,怕他在外挨餓受凍。
她的離去太過突然,前一晚,他還夢到二郎神的哮天犬沖他吠叫,催他回家,那聲聲犬吠仿若催命符,沒想到第二天下午,
父親的電話就帶來了讓他崩潰的噩耗。
從那以后,每當他仰望夜空,最亮的那顆星,就成了他對奶奶無盡思念的寄托,在黑暗中為他照亮回憶的路。
奶奶在世時常說,家丑不可外揚。
可那個狠心的嬸嬸,在叔叔離世后不久,便迫不及待帶回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
她沉溺于自己的私欲,肆意踐踏家族的尊嚴,置人倫情理于不顧,放縱又自私。
想到這兒,他眼眶泛紅,心中的恨意如洶涌的潮水,幾欲將他淹沒,在心底怒吼:
“老天爺,你怎么就這么不長眼,讓這種人進了家門!”
自幼家境貧寒的他,沒少遭受旁人的冷眼與嘲笑,
尤其是家族中那些自視甚高的“中樞家庭一脈”。
父親生性懶惰,結婚后也未曾改變,是奶奶含辛茹苦將他拉扯大。
那些艱難的歲月里,每一頓熱飯,都是奶奶在昏暗的灶火前忙碌許久才端上桌的;每一件干凈的衣衫,都浸透著奶奶深夜里疲憊卻仍專注的目光。
后來,一向對他不屑一顧的姑媽突然態度大變,起初他還以為是上天開眼,憐憫他多年的困苦,沒想到竟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陰謀。
他們以風水為由,妄圖奪走自家的地基,給嬸嬸撐門面。
他斷然拒絕了他們的無理要求,看著那些所謂親人貪婪的嘴臉,他第一次深刻地體會到人性的丑惡。
回想起那段日子,心中滿是苦澀與憤怒,現實的殘酷遠比他讀過的任何故事都荒誕。
窮人總是善良,做事謹小慎微,渴望得到他人的認可與尊重,可他歷經無數挫折才明白,在這世上,吃飽穿暖、活下去才是最實在的。
暮色悄然爬上陽翟城的廡殿頂,像一塊巨大的黑色幕布,緩緩落下。
賈詡的鹿皮靴踩在郭氏舊宅的碎陶片上,發出清脆的聲響,每一聲都似在叩問歷史。
殘破的懸山頂下,半截褪色的幌子在風中搖搖欲墜,隱約能辨認出“潁川書院”四個隸書大字。
墻根處,半塊“孝廉郭”石碑歪倒在野蒿叢中,仿佛在訴說著往昔的輝煌與滄桑。
“這鬼才,還真會挑地方?!?/p>
張飛手持蛇矛,挑開蛛網密布的門楣,驚起檐角一群寒鴉,“呱呱”的叫聲在寂靜的庭院里回蕩,更添幾分凄涼。
穿過三道回廊,一陣清朗的笑聲傳來:“建安三年的桑落酒,到底還是比不上文若帶來的河東風陵渡春釀啊!”
二人掀簾入室,屋內暖意撲面而來,卻又透著一絲緊張的氣息。
只見郭嘉斜倚在髹漆憑幾上,腰間的錯金帶鉤松松垮垮地掛著半塊虎符,神色慵懶卻難掩眼中的精明。戲志才正往青銅冰鑒里添加新炭,劇烈的咳嗽聲震得案上的《太公陰符》竹簡微微顫動。
羊皮地圖高懸在斑駁的粉墻上,洛陽到鄴城的朱砂標記間,三根雉翎箭格外醒目,仿佛在預示著即將到來的風云變幻。
“溫侯的墨寶,透著并州的凜冽之氣啊?!?/p>
郭嘉指尖輕輕劃過帛書邊緣,信紙右下角,呂布的玄鐵指環紋——饕餮吞日圖案,仿佛還浸著漠北的狼血。
當讀到“愿寰宇黎庶俱得襦袴”時,戲志才手中的麈尾猛地停在潁水支流的標記處,眼中閃過一絲詫異:“好個呂奉先,竟把白波軍的口號學了個十足十。”
張飛剛要開口,突然感覺腳底青磚微微震動。
賈詡袖中的六博棋正巧滑落,滾進地縫之中。
借著夕陽的余暉,他們瞥見暗道里閃過半截黃銅鎧甲的寒光。
這一瞬間,賈詡腦海中突然浮現出父親那懶散的模樣和嬸嬸得意的嘴臉,現實與亂世的危險竟如此相似。
“翼德,且嘗嘗奉孝珍藏的杜康。”
賈詡迅速按住張飛的手腕,青銅酒樽里的漣漪,映出郭嘉案頭那卷《太平清領書》的殘頁,也映出他此刻復雜難辨的神情。
戌時三刻,更夫的梆子聲悠悠地從西市傳來,一下一下,仿若敲在人心上。
戲志才忽然以箸擊節,高聲吟道:“豈曰無衣?與子同袍?!?/p>
檐外老槐樹上的積雪簌簌落下,驚飛的宿鳥露出半張黥面,額角的北斗刺青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靛藍。
此時的賈詡,身處這波譎云詭的漢末亂世,一邊要應對眼前錯綜復雜的局勢,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一邊又被現實中那些刻骨銘心的傷痛與感悟糾纏,那些過往的經歷,如同沉重的枷鎖,卻也成為他洞察人性、理解亂世的鑰匙。
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在他心中激烈碰撞,讓他對這亂世的風云變幻、人生的跌宕起伏,有了前所未有的深刻理解。
他深知,無論是在現實還是這古老的亂世,人性的善惡、命運的無常,始終是難以逃脫的命題,而他,只能在這命運的洪流中,努力掙扎,尋找一絲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