鵝毛大雪把燕大圖書館的穹頂染成奶油色時,程巖正在地下室用示波器監測一組異常信號。老式暖氣片在他身后發出哮喘般的聲響,電烙鐵在電路板上燙出的青煙與哈氣交織成詭異的圖騰。
“你的咖啡?!傲中M推門進來,呢子大衣肩頭落滿雪花。她把搪瓷缸放在工作臺上,深褐液體表面浮著塊正在融化的黃油——這是她發明的防凍秘方,據說是從蘇聯專家手記里看來的。
程巖的喉結動了動,目光掃過她凍得發紅的手指。三天前那個雪夜,就是這雙手在物理樓天臺的油氈布上,用融雪畫出了周慕白走私芯片的運輸路線圖。此刻它們正在解開羊絨圍巾,露出頸間青紫的勒痕。
“周家的人在二教蹲守。“林小滿突然開口,聲音像繃緊的琴弦。她將諾基亞手機推過來,屏幕顯示著亂碼短信,但程巖認出這是自己編寫的加密程序生成的字符。“他們發現示波器被動過手腳?!?/p>
工作臺上的日光燈管突然頻閃,程巖看見她瞳孔里掠過一串二進制倒影。這讓他想起上周解剖實驗室的遭遇:浸泡在福爾馬林里的青蛙心臟,在接觸到某種電磁脈沖后,竟以摩爾斯電碼的節奏重新跳動。
“幫我戴上?!傲中M突然遞來那個修復好的珍珠發卡。程巖的手指觸到她耳后肌膚時,感受到皮下芯片發出的細微震動,頻率與暖氣片的共振完全一致。發卡扣合的瞬間,示波器上的正弦波突然坍縮成心電圖的模樣。
地下室的鐵門突然被撞響,積雪簌簌落下。程巖條件反射般按下工作臺隱藏按鈕,整面零件墻180度翻轉,露出布滿抓痕的防爆門。這是他用報廢的ATM機改造的避難所,通風口還殘留著上個月試制催淚彈的辛辣氣息。
“從排水管走?!傲中M掀開下水道井蓋,渾濁的蒸汽涌上來。她將珍珠發卡拋向半空,發卡突然迸發強光,在墻面投射出巨幅校園地圖。三個紅點正在快速逼近,最近的那個離他們只有二十米。
程巖摸到腰間別的自制電擊器,那是用摩托羅拉充電器改裝的。當他準備殿后時,林小滿突然抓住他的手腕,銀鐲內側的刻痕壓在他跳動的脈搏上:“他們的目標是我體內的定位芯片?!?/p>
污水管的銹蝕鋼筋刮破程巖的棉襖,冰碴混著血水滲進里衣。林小滿在前方舉著燃燒的乙炔管,跳躍的火光里,他看見她后頸浮現出幽藍的電路紋路——這絕非普通生物芯片應有的特征。
前方傳來水花聲,程巖的登山表顯示已進入供暖管道交匯區。林小滿突然熄滅乙炔管,黑暗中有細密的紅光掃過水面。那是周慕白安裝的紅外警報器,此刻卻在他們的呼吸聲中保持沉默。
“閉氣。“林小滿的聲音帶著奇異的共鳴。程巖潛入污水時,感覺有柔軟的織物纏上脖頸——是她解下的羊絨圍巾。水底漂浮著大量5.25英寸軟盤,某些外殼上印著“774研究所“的鋼印。
前方出現微光,程巖剛冒頭就僵住了。巨大的蒸汽閥門前,三具尸體呈跪拜狀環繞著臺IBM大型機。尸體穿著八十年代的中山裝,胸前別著褪色的?;眨对谘劭衾锏木铙w竟是微型攝像頭。
“1987年失蹤的計算機系教授?!傲中M的聲音在水霧中飄忽,“他們在嘗試破解ENIGMA的變種密碼機時...“話未說完,IBM突然啟動,綠色字符如瀑布般傾瀉:
**歡迎回來,林晚秋教授**
程巖的太陽穴突突直跳。他記得父親醉酒時提過這個名字——774研究所的首席密碼學家,在動亂年代帶著絕密檔案人間蒸發。此刻眼前的少女面容與檔案照片重疊,只不過照片里的女人眼角沒有淚痣。
“這是我母親。“林小滿觸摸IBM的磁帶驅動器,指縫滲出藍光,“她在我大腦植入記憶芯片時,漏掉了這個細節。“說著突然扯開高領毛衣,鎖骨下方赫然有條十厘米長的縫合疤痕,邊緣泛著金屬光澤。
程巖的胃部痙攣起來。他想起報到日那輛公爵王轎車上,貴婦人法式美甲敲擊名冊的節奏,正是電報密碼中的“抹除“指令。示波器監測到的異常信號、物理樓的神秘坐標、此刻眼前的尸體陣列,忽然被某種無形的邏輯串聯。
蒸汽閥門的齒輪突然轉動,IBM吐出張打孔卡。林小滿對著光源舉起卡片,孔洞在墻面投射出北斗七星圖案,勺柄指向通風管某處凸起。程巖用瑞士軍刀撬開鐵皮,發現里面藏著個鉛盒,表面用俄文標注“生物危害“。
盒內是支密封的玻璃管,浸泡在福爾馬林里的組織標本微微發藍。程巖湊近時,標本突然收縮,露出表面細密的溝回——這是人類大腦皮層,但溝壑走向構成清晰的二進制序列。
“我母親的記憶體。“林小滿將玻璃管貼近胸口,管內液體開始沸騰,“當年她發現周家向境外倒賣密碼技術,被滅口前把證據封存在...“話未說完,整個地下管道突然震動,生銹的螺栓暴雨般墜落。
程巖抱住林小滿滾進排水溝的瞬間,看見周慕白站在高處。他手中的衛星電話閃著紅光,皮夾克內襯縫滿存儲芯片,像中世紀騎士的鎖子甲。
“游戲該結束了?!爸苣桨讙佅聜€銀色U盤,濺起的水花中浮現全息投影。畫面里是程巖父親在豬圈調試老式計算機的場景,日期顯示為1989年冬——正是774研究所解散前夜。
林小滿突然劇烈咳嗽,藍光血沫濺在程巖臉上,帶著電解液的腥甜。他摸到腰間電擊器,卻想起這是用周家走私的芯片改造的。絕望中,他扯下銀鐲砸向IBM的磁帶驅動器,金屬碰撞的剎那,整個地下管網亮起幽綠的光。
數千臺休眠的終端同時啟動,雪崩般的數據流在管道內壁投射出全息影像。程巖看見年輕的林晚秋教授抱著嬰兒,在774研究所的地下室輸入最后一行代碼;看見父親偷偷替換周家運輸車里的芯片;甚至看見二十年后的自己站在納斯達克大屏前,演講稿上的亂碼正與此刻管道里的數據流完美契合。
“抓住他們!“周慕白的咆哮被淹沒在機器轟鳴中。程巖拽著林小滿跳進沸騰的供暖水池,高溫灼傷的劇痛里,他聽見少女在他耳邊輕笑:“你終于發現銀鐲是磁芯存儲器了?!?/p>
當搜救隊從澡堂維修口撈出兩人時,程巖的掌心里攥著半枚融化變形的軟盤。醫護人員試圖掰開他的手,卻聽見機器運轉的嗡鳴——在他潰爛的皮膚下,有微小的晶振器正在跳動,頻率與林小滿的脈搏完全同步。
消毒水的氣味刺入鼻腔時,程巖聽見心電監護儀的蜂鳴。他試圖抬起眼皮,卻感覺睫毛被冰霜黏在紗布上。耳畔傳來斷續的對話,像是隔著水族館的玻璃。
“體溫32.7度...血液中發現納米機器人...“
“創面檢測到聚四氟乙烯殘留...“
混沌中,程巖感覺有人掰開他的右手。掌心的軟盤殘片早已嵌入血肉,與皮膚組織長成詭異的共生狀態。當鑷子觸碰傷口的瞬間,他猛然驚醒,抓住醫生的手腕——那截蒼白的皮膚下,有藍色光點沿著血管游走。
“你醒了?!傲中M的聲音從墻角飄來。她穿著病號服,頸間纏著新紗布,正在拆卸床頭呼叫器。電子元件在她指尖跳躍重組,最后變成個微型信號發射器。
程巖的視線下移,發現自己的左臂插著輸液管,淡藍色液體正以逆時針漩渦注入靜脈。他認出這是林小滿常用的防凍劑配方,但其中多了種熒光物質——與地下管道里的大腦標本如出一轍。
“我們在校醫院地下室?!傲中M將改造好的發射器塞進程巖的繃帶,“周家買通了整個醫療組?!八f話時,鎖骨下的縫合疤痕泛著金屬冷光,像條盤踞的機械蜈蚣。
走廊突然傳來紛亂的腳步聲。程巖瞥見心電監護儀的波形開始規律化,每個QRS波群都暗藏著摩爾斯電碼的節奏。當破譯出“FleeNow“的警告時,林小滿已經推開通風管道蓋板。
他們在布滿灰塵的管道里爬行,程巖的傷口在金屬接縫處拖出血痕。某個轉角處掛著蜘蛛網,網上粘著片泛黃的打孔紙帶。林小滿用舌尖舔濕紙帶,孔洞在應急燈下投射出建筑平面圖——正是周慕白在物理樓布置的監控盲區。
“去老圖書館。“程巖突然開口,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他摸到腰間硬物,那是融化后又凝固的軟盤,邊緣形成鋒利的鋸齒,“你母親的記憶體...應該還在古籍修復室?!?/p>
林小滿的瞳孔驟然收縮。她扯開病號服領口,露出鎖骨下的生物芯片接口:“三天前我黑入校史系統,發現1945年的藏書目錄里...“話被劇烈的咳嗽打斷,藍血滲進指縫,在管道內壁畫出放射狀紋路。
當他們在古籍庫的樟木香氣中落地時,程巖的登山表突然黑屏。月光透過彩繪玻璃,在《永樂大典》的書架上投下斑斕的陰影。林小滿按特定順序抽動典籍,暗門開啟的瞬間,程巖聞到了熟悉的味道——父親工作間里的松香焊錫味。
地下密室布滿真空管計算機,中央控制臺的陰極射線管還泛著幽幽綠光。林小滿顫抖著觸摸操作面板,墻上的世界地圖突然亮起數十個紅點,每個都標注著經緯度坐標。
“這是774研究所的全球監聽站。“她的指尖在柏林墻的位置停留,“1989年11月9日,這里監聽到周家與克格勃的交易代碼...“話音未落,整面地圖突然爆炸成雪花點,俄語警告聲響徹密室。
程巖撲倒林小滿的剎那,看見周慕白從暗影中走出。他手中的衛星電話連著數據線,線頭插入后頸的金屬接口:“真該感謝你們激活這個廢棄站點,現在全球的通信密鑰都歸周家了?!?/p>
林小滿突然扯過程巖的手,將他掌心的軟盤殘片按在控制臺讀卡器上。血肉被撕裂的劇痛中,程巖看見自己的血液在玻璃導管里奔涌,與真空管發出的橙光交融成詭異的紫色。
“以生物電為密鑰...“林小滿在鍵盤上輸入程巖的生日,屏幕突然閃現父親的身影——那是1987年的錄像,年輕的程父正在將微縮膠卷藏入《計算機發展史》的書脊。
周慕白舉起改裝過的諾基亞手機,天線頂端彈出激光瞄準器。程巖下意識轉身護住林小滿,卻聽見子彈射入真空管的爆裂聲。飛濺的汞蒸氣在空氣中凝結成無數鏡面,每個鏡面都映出不同的時空碎片:
1998年暴雨夜的火車站,2023年納斯達克的敲鐘現場,還有此刻密室中糾纏的三人。當林小滿的銀鐲撞碎最后一片汞鏡時,程巖在鏡中瞥見令人心悸的畫面——中年林小滿抱著嬰兒,站在堆滿“墨鴻“閱讀器的倉庫里。
“游戲結束?!爸苣桨桌湫χ蹌影鈾C。子彈卻穿過突然浮現的全息投影,擊中密室頂端的消防噴淋頭。水流與帶電汞蒸氣接觸的瞬間,整座密室變成巨大的特斯拉線圈。
程巖在強光中抱住林小滿,感覺銀鐲與自己的電子表發生量子糾纏。當周慕白在電弧中慘叫時,他看清了對方腕表的倒影——表盤顯示的時間是1995年3月21日,但秒針正逆時針旋轉。
“這是時空錨點...“林小滿的聲音突然蒼老如八十老嫗。她的發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白,皮膚下的電路紋路卻越發清晰,“母親當年在這里啟動過時間折疊實驗...“
當保安破門而入時,密室只剩焦黑的設備殘骸。程巖在古籍庫角落醒來,懷中抱著昏迷的林小滿。她的黑發恢復如初,但耳后多了顆朱砂痣——與程巖母親照片上的胎記位置完全相同。
晨光中,程巖展開緊握的左手。融化重鑄的軟盤變成枚六芒星狀的晶片,邊緣刻著納米級的文字:“致2003年的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