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臨安密箋
趙允之端坐臨安市舶司內堂,和往常一樣提筆蘸金粉,在硫磺批文尾頁勾出一朵蓮花印,朱砂混著金粉的紋路蜿蜒如蛇信自言自語:“泉州港的船,該靠岸了。”
仆從跪呈密報“鄭大人的舊箭筒已經得了?!保昂茫嬖V鄭嘯山,三日后押送流放名冊的船改走明州港,用碧海營的舊箭筒裝——沈昭既在泉州嗅到了硫磺味,就讓他多聞聞?!?/p>
“那茶樓東家的來歷已查清,“仆從伏得更低,嗓音細若蚊蠅:“林七娘,紹興十年隨南渡流民落戶泉州,初時在蕃坊替波斯商隊做通譯,后借高利貸盤下‘滄海遺珠’。三年間不但還清了貸,還賺的盆滿缽滿,連納賽爾那等奸猾胡商都甘愿抽兩成利給她……”
“抽兩成?”趙允之的筆尖懸在紙鶴翅尖,“去年臨安榷場的茶引,她經手的比戶曹司還多?”
“是。去歲泉州港茶稅陡增三倍,全賴她牽線搭橋——胡商走她的賬,咱們市舶司的緝私船也便睜只眼閉只眼?!逼蛷暮斫Y滾動,“更蹊蹺的是,她每月撥三成利錢給泉州南街的粥棚,流民喚她‘海神娘娘’,連明州來的私鹽販子都肯替她賣命?!?/p>
趙允之摩挲著手里的珠串,忽而低笑:“這個林七娘……倒比我想的膽大。”他鳳眼尾紋如經卷折痕,“市舶司的銀子也敢抽水,胡商的債也能欠著——這般能耐,確實是個人物?!痹捯絷┤欢?。
二、茶樓棋局
泉州港“滄海遺珠”里,林七娘跪坐茶案前,銀匙攪動建窯兔毫盞中的茶沫,水霧氤氳間,案頭擺著半截遼東老參——那是沈昭昨日差人送來的“撫恤”。
老周佝僂著背遞上密信,信紙浸過明礬水,上面寫著:“趙允之的親隨已抵泉州,另:明州港的箭筒已換,沈昭的人盯上了鄭嘯山?!逼吣飳⒚苄磐度胩颗瑁鹕嗑磉^“鄭嘯山”三字時,她想起十年前玉津園那場火,不禁閉上了眼,睫毛輕輕顫抖。
三、官船夜泊
戌時三刻,石湖碼頭的官船桅桿隱在濃霧中。沈昭立在臨岸礁石上,玄色披風裹著咸澀潮氣。何憂貓腰竄來:“船頭掛的是市舶司燈籠,——趙允之怕是要到了?!?/p>
沈昭凝望船舷處晃動的黑影,忽見流民如潮水般涌向碼頭。孩童哭喊混著婦人咒罵刺破夜色,官差揮鞭的脆響驚飛棲鷗。
“趙允之的船改道了?!比莞鄣牟锜熒⒈M時,何憂啐了口唾沫說,“漳州港的守將是鄭嘯山舊部,咱們的人探不過去?!?/p>
沈昭不自覺地望向茶樓方向。
雕花窗內,七娘正將密信灰燼撒入茶湯。老周啞聲問:“接下來?”
“等。”她抿了口冷茶,喉間泛起參香混著灰燼的苦澀,“趙允之最怕舊債見光,沈昭最恨迷霧遮眼——等他們一個忍不住伸手,另一個自會斬斷那雙手?!?/p>
她忽地抬眸,銅鏡映出身后《雪溪垂釣圖》的一角。畫中蓑衣人的翠鳥正似振翅欲飛。
“讓納賽爾把下月的硫磺換成陳茶,”銀匙擊碎茶沫浮雪,“告訴哈桑,我要的‘箭筒’該從明州港啟程了。”
檐角風鈴驟急,蕭無痕如黑羽飄落窗臺:“鄭嘯山的船隊改走漳州,押運的是......碧海營的箭?!?/p>
七娘腕間銀錨墜子一晃,在案上投出影紋:“十年前沉在東海的那些箭?”
蕭無痕沉默頷首。“十年前玉津園的債,總要有人一筆筆討回來。“風聲吞沒了未盡之言。
四、霧鎖漳州
漳州港的濃霧像一張密織的網,官船的輪廓在霧中若隱若現。鄭嘯山立在船頭,鐵甲上的海浪紋被潮氣浸得發暗。他摩挲著趙允之密信邊緣的蓮花印,耳畔回響著昨日快馬傳來的口諭:“硫磺船改泊漳州,流民作刃,官倉為盾。”他啐了口唾沫,暗罵老狐貍總把腌臜事推給旁人。三日前趙允之派人送來的碧海營舊箭筒堆在底艙,箭桿云雷紋被刻意磨花,卻仍能嗅到鐵銹混著火藥的味道——這些本該沉在東海深處的軍械,如今成了栽贓碧海營余孽逆黨的餌料,替這個老狐貍做障眼法。他想起趙允之那句“舊債裹新仇,最是難辨”,心底泛起寒意。
“大人,皇城司的人跟到漳州了?!备睂旱吐曇?,遞過一支也刻著云雷紋的斷箭,“今早在碼頭發現的,”
鄭嘯山看了一眼箭尾,捏碎箭桿,木刺扎進掌心。他忽地冷笑,將斷箭擲入海中,“沈昭不是要查么?讓他查個夠!”
“讓那群流民餓鬼去鬧!”鄭嘯山抬腳踹翻硫磺桶,金國狼頭徽在霧中猙獰,“傳話給粥棚,就說市舶司的官船偷換了賑災糧,米袋里全是硫磺渣!”副將領命退下時,他忽又補了句,“鬧出人命也無妨……尸首要丟在沈昭查案的必經路上?!?/p>
五、茶樓對影
“漳州港的米倉空了?!笔挓o痕的刀尖挑開茶案暗格,露出一卷泛黃的賬冊,林七娘指尖撫過賬冊上的“紹興九年”,墨跡早已暈散,唯余“碧海營”三字如刀刻:“十年前....”她忽然抬眼,“沈昭到哪兒了?”
“在碼頭,”蕭無痕收刀入鞘,“他腰間那枚螭虎銅牌......倒是眼熟?!?/p>
炭盆爆出一星火花,七娘腕間的銀錨墜子晃了晃:“沈鐵槍的債,總要有人還?!?/p>
泉州港碼頭,沈昭的劍鞘壓住一個匪首的咽喉:“誰告訴你們官糧變硫磺?”
“漳州來的鹽販子!他們說海神娘娘和市舶司勾結——”話音未落,一支弩箭貫穿首領眉心。
何憂翻身躍上桅桿,三枚銅錢破空而出,釘住霧中遁逃的灰影:“是黑鯊幫的人!”
沈昭蹲身抹過匪首頸側,硫磺碎渣混著黧黑米糠黏在指間,“昭哥哥!箭桿內層刻著樞密院編號!”何憂摳出嵌在桅桿的斷箭,遼東精鐵的冷光里,隱約可見“丁未”二字——紹興七年,正是碧海營覆滅之年。沈昭的劍鞘在青石板上刮出火星,父親書房暗格里那枚銅符突然在記憶里閃現,符身上也是這“丁未”編號。
海風掠過他緊攥的螭虎銅牌,牌身上的云雷紋硌得掌心發疼。父親主辦了逆黨趙不尤,這些在《玉津園案錄》里都記載得明明白白,但是在“逆黨”二字下是否還有隱情,這云雷紋一直也是皇城司的標識之一,父親當年為何如此?此刻霧中飄來茶樓方向的忍冬香,混著流民棚陳米發酵的酸腐,在他胸腔里攪成團黏稠的疑云。沈昭望向茶樓檐角晃動的風鈴,鈴舌忍冬花早被換成曬干的斷腸草。
“去查漳州米倉?!彼ひ舯群lF更冷,劍尖挑起半粒黧黑米糠,“官糧變硫磺是假,借流民掀了官倉的瓦……才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