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臺的紫外線燈散發著冷冽的光,在黃國雄臉上投下如蛛網般的陰影。他斜倚在審訊椅上,那姿態仿若一位疲憊不堪的中學教師,透著說不出的頹然。右手虎口處貼著的膚蠟偽造羅剎紋身,在悶熱的審訊室里漸漸融化,顯露出底下燒傷后攣縮的皮膚,坑洼不平,像是歲月鐫刻下的罪惡烙印。葉漫新站在單向玻璃后,目光緊鎖著黃國雄,手中1982年雨夜屠夫案卷宗仿佛有了溫度,越發燙手。泛黃的照片里,黃美玲腕部缺失的銅牌,與她口袋里的證物嚴絲合縫,這看似不起眼的銅牌,卻可能是揭開這樁塵封舊案的關鍵鑰匙。
“開始吧。”湯實倫推門而入,一縷淡淡的沉香味隨之飄來,他西裝袖口的黑曜石袖扣在燈光下閃爍,映出監控攝像頭那如鬼眼般的紅燈。葉漫新敏銳地注意到,他換了條墨綠領帶,這已經是三天內第三次更換配飾了,她心里明白,這是強迫癥患者在重壓下不自覺的自我調節行為,看來這起案件的復雜程度,遠比想象中棘手。
黃國雄坐在審訊椅上,食指有規律地敲擊著桌面,指甲縫里的青苔碎屑格外刺眼,與城寨水箱樣本如出一轍。“阿Sir,我不過是個懷念亡姐的退休警察罷了?!彼屏送票橇荷系慕鸾z眼鏡,努力讓自己看起來鎮定自若,可喉結在說到“亡姐”二字時,還是忍不住劇烈顫動,泄露了他內心深處的波瀾,“每周去殮房擦拭美玲的遺物,這也犯法嗎?”他故作無辜的話語里,暗藏著一絲挑釁。
湯實倫沒有理會他的裝腔作勢,猛地將證物袋甩在桌面,三枚“777”賭場籌碼相互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在這狹小的審訊室里格外突兀?!吧檄h寶生金鋪的出貨記錄顯示,過去五年你定制了十二枚金牙。”他俯身向前,領帶不經意間掃過黃國雄的手背,帶來一絲壓迫感,“正好對應十二具尸體后槽牙的金箔填充,你對此作何解釋?”湯實倫的眼神如炬,緊緊盯著黃國雄的一舉一動。
葉漫新見狀,突然將紫外線燈對準黃國雄的瞳孔。強烈的光線讓男人條件反射般閉眼,卻也因此露出左眼虹膜的放射狀裂紋,這正是長期佩戴隱形眼鏡的特征。葉漫新的腦海中瞬間閃過法醫室電腦屏保跳出的提醒:今日農歷初七,大潮。看似毫無關聯的信息,在她的腦海里飛速交織、碰撞。“仁愛醫院1990年購入的護工雨衣,用的是新型聚酯纖維?!彼杆賹煞堇w維報告并排展開,條理清晰地分析道,“而我們在城寨找到的纖維含有石棉成分,這說明……”話還未說完,審訊室的白熾燈突然閃爍起來,明暗不定,湯實倫高大的影子在墻上被拉得老長,宛如巨人一般,“有人盜用82年的舊證物偽造現場!”葉漫新提高音量,擲地有聲地說道。
黃國雄聽到這話,敲擊桌面的節奏猛地亂了半拍,他的眼神里閃過一絲慌亂,但很快又恢復鎮定。他下意識地摸向西裝內袋,這個動作被湯實倫敏銳捕捉,湯實倫眼疾手快,一把擒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扯,從他口袋里掏出的不是武器,而是一張泛黃的全家福。照片里,穿護士服的黃美玲腕上銅牌閃爍著微光,背后的仁愛醫院招牌卻被潑濺狀紅漆覆蓋,顯得格外詭異,仿佛預示著這個家庭背后隱藏的悲劇。
暴雨如注,重重地拍打著重案組會議室的玻璃窗,仿佛在為這場激烈的推理風暴助威。葉漫新站在白板前,手中的磁釘將線索圖牢牢固定在白板上,紅色絲線縱橫交錯,交織成一張血腥的蛛網,每一根絲線都串聯著案件的關鍵線索。
“第一個矛盾點。”她伸手敲了敲城寨藻類樣本報告,聲音清晰而堅定,“拋尸水箱檢測到的是咸水藻,可仁愛醫院排水系統連接的是淡水渠,這顯然不合常理。”她的眼神掃視著在場的每一位同事,試圖從他們的反應中找到新的靈感。
李宗克一邊嚼著薄荷糖,一邊舉手發言:“今早水警在維多利亞港東側撈出雨衣碎片,上面附著船蛆殼?!彼f著,在海圖上熟練地畫了個圈,“正好是菲律賓貨輪‘瑪麗亞號’的錨地區域,這會不會是案件的突破口?”李宗克的話讓大家的思路有了新的方向。
“第二個突破口?!比~漫新迅速切換幻燈片,賭場籌碼在顯微鏡頭下清晰地露出激光刻印的“MC-1993”編碼,“皇冠賭場承認,這種防偽技術是今年三月才引進的,可我們發現的籌碼卻采用了這種最新防偽,這其中定有蹊蹺?!比~漫新皺著眉頭,陷入了沉思。
一直沉默不語的旺哥突然用潮州話罵了句臟話,打破了短暫的寧靜。他猛地甩出一份出入境記錄,大聲說道:“‘瑪麗亞號’大副卡里托,上周在廟街賭檔輸了三十萬。”眾人的目光立刻聚焦在那張泛黃的照片上,菲律賓人頸后的虎頭魚紋身若隱若現,仿佛在訴說著他與這起案件千絲萬縷的聯系。
子夜的葵涌貨柜碼頭,咸腥的海風裹挾著濃重的柴油味,如洶涌的潮水般灌入鼻腔,讓人一陣作嘔。葉漫新貓著腰,緊貼著集裝箱小心翼翼地潛行,耳麥里不時傳來湯實倫低沉而沉穩的指令:“C區7號貨柜,注意甲板積水的反光。”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鼓點,敲在她緊繃的神經上。
突然,一個黑影從吊機操控室縱身躍下,葉漫新瞬間警覺,定睛一看,看清了那人頸后的紋身——不是虎頭魚,而是一艘燃燒的幽靈船,透著說不出的詭異??ɡ锿惺殖重笆祝琊I狼般撲來,匕首劃破了葉漫新的袖管,鋒利的刀刃在她手臂上留下一道淺淺的血痕。千鈞一發之際,葉漫新側身一閃,順勢用甩棍擊飛了卡里托手中的匕首。與此同時,湯實倫如神兵天降,從三層貨柜縱身撲下,兩人瞬間扭打在一起,墜入堆滿冷凍魚獲的拖網,一時間,魚腥味、血腥味混雜在一起。
“為什么要幫黃國雄?”葉漫新氣喘吁吁地用手銬將卡里托鎖在錨樁上,眼神中透露出憤怒與疑惑。菲律賓人吐出口血沫,露出鑲金的犬齒,冷笑著說:“他說……能讓瑪麗亞號變成鬼船……”葉漫新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遠處的探照燈掃過貨輪甲板,一個白衣身影正將成捆雨衣拋入海中,那身影在夜色中顯得格外鬼魅。
凌晨四點的觀察室里,燈光昏黃而黯淡,仿佛也在這漫長的審訊夜中疲憊不堪。葉漫新拿著棉簽,蘸取碘伏,輕輕為湯實倫處理手背上的擦傷,動作輕柔而專注。玻璃另一側,卡里托正用母語咒罵著,聲音中充滿了憤怒與不甘。突然,他瞥見審訊桌上那枚帶血的“777”籌碼,整個人像是被電擊了一般,情緒瞬間失控。
“這是美玲的船票!”他突然用蹩腳粵語嘶吼起來,眼睛瞪得滾圓,布滿血絲,“黃警司說……說集齊七枚就能打開幽靈船……”汗水如決堤的洪水,在他額頭的十字形傷疤上匯成溪流,“那些女人該死!她們當年在碼頭……在碼頭……”卡里托的話語斷斷續續,充滿了怨恨。
湯實倫將尸檢照片推到他眼前,照片上第七具尸體的耳道特寫里,某種熒光粉末在紫外線下顯形?!叭蕫坩t院精神科的氯丙嗪。”湯實倫轉動著尾戒,不緊不慢地說道,“黃國雄給你注射的‘真言血清’,其實是致幻劑,你被他利用了。”湯實倫的聲音低沉而有力,一字一句地戳穿了黃國雄的陰謀。
就在這時,單向玻璃突然映出詭異的紅光,葉漫新猛地轉頭,只見走廊消防栓的玻璃被人擊碎,碎片散落一地。黃國雄的眼鏡片在紅光中裂成蛛網,他舉著汽油桶的身影在安全通道口一閃而逝,留下一個神秘而危險的背影。
“你從來不是主謀?!比~漫新在樓梯間堵住黃國雄,她的眼神堅定而銳利,仿佛能看穿對方的內心,“那些金牙的咬合面磨損方向顯示是左利手,而你……”她亮出逮捕令上的簽字樣本,語氣篤定,“連鋼筆都是右手持握,這說明背后另有其人?!比~漫新緊盯著黃國雄,不放過他臉上任何一絲表情變化。
男人聽到這話,突然爆發出一陣狂笑,笑聲在消防通道里回蕩,撞出金屬般的回音,讓人毛骨悚然?!叭~警官看過《化身博士》嗎?”他一邊笑,一邊扯開襯衫,心口處的手術疤痕猙獰如蜈蚣,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恐怖,“當年美玲被分尸后,他們給我移植了殺人犯的心臟……”黃國雄的眼神中滿是癲狂,仿佛被惡魔附身。
湯實倫的槍聲與汽油桶爆炸聲幾乎同時響起,巨大的氣浪如洶涌的波濤,將葉漫新狠狠掀翻。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她看見那個總是一絲不茍的男人毫不猶豫地撲向自己,西裝外套在火光中獵獵作響,宛如燃燒的蝶翼,為她筑起一道堅實的防線。
晨光熹微,柔和的光線灑在新記茶餐廳上,烤面包的香氣如無形的絲線,在空氣中肆意蔓延,鉆進每一個路過行人的鼻腔。明仔蹲在店門口,正專心致志地喂著流浪貓,他的臉上洋溢著純真的笑容。突然,他指著報紙娛樂版,驚叫道:“阿姐!這個模特耳朵后面的痣……”葉漫新聞聲,走過去掃了一眼照片,瞳孔猛地一縮,照片上的人正是黃國雄移植心臟的原主人——二十年前因連環殺人被處決的船醫林振邦,命運的齒輪似乎在這里悄然轉動。
收銀臺下的秘密抽屜里,湯實倫送來的檔案袋又多出一份器官移植記錄,紙張散發著淡淡的墨香。某頁夾著一朵風干的洋紫荊,花瓣上用針尖刻著:“保護好你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