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8月30日清晨6點20分，天色還未完全大亮，香江的街道在朦朧中漸漸蘇醒。葉漫新結束了一夜的思考與輾轉，拖著略顯疲憊的身軀走向警署法證科化驗室。一路上，街邊的茶餐廳已經升起裊裊炊煙，早起的阿叔阿婆們坐在門口，喝著早茶，用粵語低聲交談著家長里短。葉漫新路過一家報刊亭，瞥見報紙上頭條寫著關于股市動蕩的新聞，不禁又想起這樁錯綜復雜的案件。
葉漫新推開化驗室的門時，高成松正弓著背在紫外燈下觀察一件西裝。老式空調發(fā)出嗡嗡的響聲，卻驅散不了室內刺鼻的化學試劑氣味。透過百葉窗的晨光將高成松花白的鬢角染成金色，他鼻梁上的老花鏡反射著幽幽的藍光。
“高sir，有新發(fā)現(xiàn)？“葉漫新輕聲問道，生怕驚擾了他的專注。
高成松頭也不抬，用鑷子指了指西裝袖口：“你看這個熒光反應?！?/p>
葉漫新湊近觀察，在紫外燈照射下，西裝袖口邊緣呈現(xiàn)出詭異的藍綠色光芒。
“過氯乙烯溶劑，“高成松推了推眼鏡，“一種相當特殊的干洗劑?！?/p>
林慕雪推門而入，手里端著兩杯熱氣騰騰的咖啡。她今天穿著淡紫色的襯衫，發(fā)梢還帶著沐浴后的濕氣。
“早?！八龑⑵渲幸槐f給葉漫新，“死者胃內容物檢測報告出來了?！八闹讣庠谶f杯子時不經意碰到葉漫新的手背。
瞬間，葉漫新眼前閃過一個畫面——
昏暗的洗衣店內，一雙布滿皺紋的手正將一件西裝塞入干洗機，右手小指上的銅頂針在燈光下閃閃發(fā)亮......
“葉警官？“林慕雪的聲音將她拉回現(xiàn)實，“你臉色不太好?！?/p>
“沒事，可能有點低血糖?！叭~漫新接過咖啡，悄悄記下這個細節(jié)，“這個溶劑很特別？“
“非常特別。“高成松站起身，從檔案柜抽出一本厚厚的登記冊，“全香江只有三家洗衣店使用這種溶劑，最近的是......“他翻到標記頁，“麗新洗衣，在尖沙咀漢口道，主要服務半島酒店的客人。“
得知關鍵線索后，葉漫新和李宗克立刻出發(fā)前往尖沙咀漢口道。他們上了警車，一路警笛聲呼嘯，引得街邊行人紛紛側目。葉漫新坐在后座，望著車窗外飛速掠過的街景，腦海中不斷思索著案件的種種細節(jié)。街邊林立著高樓大廈，大廈上的霓虹燈即使在白天也閃爍著微弱的光芒，與街邊的老舊唐樓形成鮮明對比。
上午9點15分，他們抵達尖沙咀漢口道。麗新洗衣店的招牌已經褪色，門口關帝像前的香爐里插著三支正在燃燒的線香。葉漫新推開玻璃門時，銅鈴發(fā)出清脆的聲響。店內彌漫著檀香和熨燙布料混合的獨特氣味。
“阿sir，我們合法經營??！“老板娘是個五十歲左右的婦人，見到警察立刻放下手中的熨斗，圍裙上沾著各色污漬。
李宗克出示警員證：“請問上周三是否有人送這套西裝來洗？“他展示方志明的照片。
老板娘瞇起眼睛，涂著鮮紅指甲油的手指在收據(jù)簿上快速翻動：“有！一個老坑，說急著要，還特意交代別燙壞內襯?！八龎旱吐曇簦吧裆衩孛氐?，給了一百塊小費呢。“
葉漫新注意到柜臺后的墻上貼著半島酒店的標志：“你們主要做酒店生意？“
“是啊，半島、香格里拉都是我們老主顧。“老板娘驕傲地挺起胸，“用的都是進口溶劑，一件襯衫要洗兩個鐘頭呢?！?/p>
“記得送衣服的人長什么樣嗎？“葉漫新追問。
老板娘歪著頭回憶：“戴頂舊鴨舌帽，說話慢慢吞吞的......“她突然拍手，“對了！他付錢時掉出張照片，是個后生仔?！?/p>
葉漫新和李宗克交換了個眼神：“照片上的人是不是......“
“穿著西裝站在大學門口。“老板娘點頭，“那老坑趕緊撿起來，跟寶貝似的擦了又擦?！?/p>
走出洗衣店，熱浪撲面而來。街頭巷尾彌漫著魚蛋和咖喱的香氣，不遠處的電車軌道上，叮叮車緩緩行駛著，發(fā)出清脆的鈴聲。李宗克擦著汗摸出香煙：“現(xiàn)在幾乎可以確定是張伯年了?！?/p>
“還差關鍵證據(jù)?！叭~漫新瞇眼望向馬路對面的證券行，“我們去查查那個股票賬戶?！?/p>
兩人穿過熙熙攘攘的街道，路上人來人往，有穿著時髦的上班族，也有推著小車賣水果的小販。來到中環(huán)永隆證券交易大廳，電子屏上的數(shù)字不斷跳動，大廳里人聲鼎沸，股民們緊張地關注著股市的變化。
經理是個梳著油頭的年輕人，見到警察緊張得直搓手：“這個賬戶是用張永隆身份證開的，但操作人明顯是個老手?！?/p>
湯實倫翻看交易記錄：“案發(fā)前一天買入200萬股永隆實業(yè)，案發(fā)后立即拋售......“
“不止?！敖浝碇钢硪恍袛?shù)據(jù)，“昨天下午他又做空，今天早盤暴跌時平倉，至少賺了500萬。“
葉漫新突然想起什么：“能查查1989年10月的交易記錄嗎？“
打印機吐出長長的記錄單。葉漫新指著黑色星期一那天的數(shù)據(jù)：“張永隆賬戶當天虧損200萬......“她翻到下一頁，“第二天就被清空了?！?/p>
“他兒子就是那天跳樓的。“湯實倫沉聲道。
走出證券行時，天空飄起細雨。葉漫新站在廊檐下，望著雨中模糊的霓虹燈牌，街邊的燈光在雨幕中搖曳。遠處的太平山若隱若現(xiàn)，整座城市仿佛籠罩在一層神秘的面紗之下。
“冷？“湯實倫脫下西裝外套遞給她。
葉漫新?lián)u頭，卻鬼使神差地接過外套。當她的手指碰到面料時，又一個畫面閃現(xiàn)——
昏暗的公寓里，張伯年正往西裝內襯縫入一個小膠囊......
“湯sir！“她猛地抬頭，“我知道毒藥藏在哪了！“
帶著重大發(fā)現(xiàn)，他們趕回警署法醫(yī)室。葉漫新坐在警車上，看著車窗外被雨水洗刷的街道，心中五味雜陳。她想象著張伯年在那昏暗的公寓里，懷著怎樣的仇恨與絕望準備著這一切。
下午3點20分，警署法醫(yī)室。
林慕雪正在解剖臺前忙碌，見他們進來，舉起一個證物袋：“找到毒源了?！?/p>
袋子里是一個黃豆大小的膠囊殘片，黏在西裝內襯的接縫處。
“精妙的手法?！傲帜窖┵潎@道，“縫在腋下位置，隨著肢體運動慢慢溶解?！?/p>
高成松補充：“檢測出氰化鉀，與死者體內毒物一致?！?/p>
“能證明是張伯年縫的嗎？“湯實倫問。
“這個可以。“林慕雪又拿出一個密封袋，里面是一根縫衣針，“從他公寓搜出的，針尖檢測出相同毒物?！?/p>
葉漫新盯著那根針，突然想起什么：“湯sir，張伯年兒子是怎么死的？“
“跳樓，怎么了？“
“法醫(yī)報告提到他有長期服用抗抑郁藥?！叭~漫新回憶道，“氰化物是不是......“
“常用來合成某些藥物！“林慕雪眼睛一亮，“我馬上查成分比對！“
傍晚6點，重案組辦公室。葉漫新站在臨窗的位置，看著窗外漸漸暗下來的天色，街道上的霓虹燈愈發(fā)璀璨。樓下的街道上車水馬龍，人們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匆匆趕回家中。陳光耀將監(jiān)控截圖貼在白板上：“問題來了，案發(fā)時張伯年確實在導播間，那誰在剪輯錄像帶？“
“會不會有同伙？“丁馳咬著鉛筆問。
葉漫新?lián)u頭，走到白板前指著時間碼：“看這里，導播間監(jiān)控有0.5秒的跳幀。“她圈出畫面邊緣，“這個反光里能看到，張伯年其實是在操作延時設備。“
湯實倫恍然大悟：“所以他提前錄好'死亡畫面'，直播時用延時系統(tǒng)播放錄像？“
“不僅如此?！叭~漫新調出另一段監(jiān)控，“你們看這個清潔工，走路姿勢很奇怪......“
畫面放大后，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氣——清潔工右手小指上，赫然戴著銅頂針！
“張伯年假扮清潔工！“李宗克拍桌。
所有線索逐漸清晰，抓捕行動刻不容緩。晚上8點15分，雨越下越大，葉漫新和湯實倫等人前往張伯年公寓。他們下了警車，走在濕漉漉的街道上，街邊的店鋪燈火通明，人們在店內躲避著雨水。霓虹燈在雨水的映照下，投下扭曲的倒影，整個世界仿佛都變得虛幻起來。
葉漫新跟著湯實倫悄悄接近那棟老舊唐樓，耳邊傳來對講機里丁馳的聲音：
“目標在7樓，燈剛亮?！?/p>
樓梯間彌漫著霉味和咖喱香。到達7樓時，湯實倫做了個手勢，示意葉漫新守在門口。
破門而入的瞬間，他們看見張伯年正坐在電視機前，屏幕上播放著兒子生前的錄像。老人緩緩轉身，手里拿著一個相框。
“差人終于來了?！八曇羲粏?，目光落在葉漫新身上，“女警官，你很像阿隆的女朋友?！?/p>
湯實倫亮出手銬：“張伯年，你涉嫌謀殺方志明......“
“他該死！“老人突然激動起來，顫抖的手指指向電視，“阿隆就是聽了他那句'投機者該死'才跳樓的！“
葉漫新注意到他右手小指的頂針已經發(fā)黑，想必是長期接觸毒物所致。
“帶走?！皽珜崅愊铝?，卻在張伯年被押出門時低聲對葉漫新說，“查查他說的女朋友?！?/p>
晚上10點，審訊室。張伯年坐在鐵椅上，仿佛一夜之間又老了十歲。湯實倫將一杯熱茶推到他面前。
“你兒子有個女朋友？“
老人眼神閃爍：“阿隆走后，她就出國了...“
葉漫新突然推門而入，將一份檔案放在桌上：“周美琪，25歲，曾在港大讀金融，是張永隆的學妹?！?/p>
張伯年猛地抬頭，渾濁的眼里閃過一絲驚慌。
“有意思的是，“葉漫新繼續(xù)道，“她現(xiàn)在在電視臺工作，而且是方志明的未婚妻。“
老人干枯的手指突然攥緊茶杯：“她...她答應過會照顧阿隆...“
湯實倫乘勝追擊：“所以你利用她獲取方志明的行程？“
審訊持續(xù)到凌晨。當張伯年終于崩潰，交代如何通過周美琪獲取死者西裝尺寸時，東方已經泛白。
葉漫新走出審訊室，疲憊地伸了個懶腰。她來到警署門口，坐上進城時的那輛叮叮車，準備去常去的茶餐廳吃點東西。坐在叮叮車上，看著沿途逐漸蘇醒的城市，上班族們腳步匆匆，街邊的早餐攤前圍滿了人。
早上6點，新記茶餐廳。
葉漫新精疲力盡地推開門，發(fā)現(xiàn)湯實倫正坐在角落看報紙。晨光透過玻璃窗灑在他肩頭，桌上的絲襪奶茶還冒著熱氣。
“結案了？“明仔從廚房探出頭。
“差不多了?！叭~漫新癱坐在椅子上，突然注意到湯實倫面前的菠蘿油只咬了一口，“不合口味？“
湯實倫放下報紙：“太甜?！皡s在她失望的表情中又拿起咬了一口，“但還不錯?！?/p>
葉漫新忍不住笑了。窗外，第一班叮叮車正駛過街道，香江又開始了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