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開庭還有幾天的時候,瑞迪跑去艾麗涅的住處,想去看看她的家人。
其實對于拜訪朋友家人這種事,瑞迪是很不知所措的,她的父母都在國外,幾年才能回一次家,而在自己初三畢業那年,父母為自己提前交好了珈藍中學這個私立學校三年的學費,并留下一筆勉強夠用的錢便徹底失蹤了,她見過自己父母的次數兩只手就能數過來,也就是幾乎沒有。
但是,自己畢竟是莫名其妙冒出來的遺產繼承人,她認為自己還是有必要去一趟的,雖然繼承的東西都是一些艾麗涅的畫。
但是當她手里捏著那張之前艾麗涅寫給她的住址,即使在心情沉重到毫無波瀾和知道艾麗涅家里的狀況的前提下還是被眼前的建筑物中的詭異氣息震驚了。
艾麗涅家之前的條件怎么說也是中等收入群體,可是短短幾個月,竟然淪落到了住這種在貧民窟都不算好的房子里,即使在這樣的環境下,艾麗涅也沒有放棄自己,仍在賺錢的同時兼顧學業,真是要強到了讓人困惑的地步……
可就是這樣在絕境中也不放棄希望,有活力到讓人心疼的靈魂……卻因為一個濫用藥物的混蛋隕落了……瑞迪攥緊了手中的紙張,內心的怒火仿佛要帶著血一起竄出來……
不過讓瑞迪真正好奇的是,在父母都健在且家庭成員沒有嚴重的疾病或殘疾的情況下,怎么可能迅速淪落到這個地步。
瑞迪懷著一些不安靠近了前面的房間,還沒走進屋子,她便聽到一聲嘶啞而慢長的哀嚎。
那個中年男人被卡在椅子和一堆雜亂的家具里,看那些家具擺放的情況似乎有人是故意這么做的,目的是困住他。
那個中年男人在那堆垃圾里面痛苦哀嚎和咒罵,一個年齡差不多的削瘦膚黃,滿面新舊淚痕的婦女向呆在原地還沒有走出悲傷的瑞迪走來。
“你就是威廉·瑞迪嗎?”她強顏歡笑道,“一聽就是大城市的女孩子,我們家里現在比較……混亂,你不要介意……”
瑞迪動了動嘴,從呆愣中漸漸回過神來,向那位阿姨問好,可是她的一部分之一了還是鎖在旁邊的男人身上。糾結了一會兒,她終于還是問出了那句:
“叔叔這是……生病了嗎?”
“啊……”那位阿姨注意到了瑞迪的疑問,“你想問叔叔的情況吧……正好,你是艾麗涅的朋友,我便跟你講講吧……”她輕嘆了一口氣,睜開被悲傷浸泡過的的眼睛,眼神中盡是悲傷和糾結,似乎是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他不是生病了,悲哀的是,他的身體現在硬朗得很……一切都得從我們家的小店破產,我也失業以后說起,失去之前的主要經濟來源后,我的丈夫便靠打工養家糊口……為了盡量多掙錢,改善我和孩子的環境,同時也是為了完成繁重的體力工作,緩解因疲勞滋生的疾病……他便去找了朋友推薦的那名醫生……”
瑞迪仔細地聽著,同時觀察著阿姨的情緒,做好了若是說到她不愛提及的痛處就及時打斷的準備……
“醫生為其推薦了最近火熱的福賜塔娜蒂爾生物科技公司的藥品,我的丈夫在用完藥后,身體素質的確明顯提高,甚至之前的一些基礎病和后遺癥也消失了,整個人仿佛年輕了十幾歲……可是隨之而來的,是強烈的成癮性,和間歇性的近乎失去理智地癲狂和精神疾病……
想要壓制這種疾病,唯一的辦法便是購買另外一款更貴的輔助藥劑,但是由于服用這種藥品的多為底層藍領(有些企業甚至會推薦工人服食這類藥,而拒絕服藥的工人的工作量也會落后),因此絕大多數患者都會選擇硬抗和繼續大量服食原藥……很快,我的丈夫,艾麗涅的父親,便就成了一個喪失勞動能力,離開了藥品就不能活的偶爾才會恢復理智的行尸走肉……”
瑞迪睜大了眼睛,聽著這種駭人聽聞的故事,駭人聽聞的藥物,駭人聽聞的副作用,而更讓她覺得駭人聽聞的是,根據阿姨的話,這類藥物在社會上廣泛流通著,也就是說這座城市,甚至整個州每天都有無數家庭經受著這樣的折磨,在大型機器和社會結構的異化下,不服藥便活不下去,而服藥后的人生便是希望逐漸熄滅的過程……
“這條街上大部分家庭都是有服藥的成員的,按說服藥十幾年都不會失去勞動能力,醫生說我丈夫應該是特例之一,而這樣特例的家庭大多都會讓子女頂上,其中……也包括……”阿姨忽然頓了一下,呼吸幾口后繼續說到:“艾麗涅,她也正是因為不愿服藥,才希望跑去其他城市打工的,我們實在沒錢讓她坐車,沒想到在路上……”
“阿……阿姨,難受的話就不用……”瑞迪剛想說話,忽然發現自己的聲音已經是哭腔,剛剛那幾個單詞的功夫,大量咸咸的眼淚就已經順著臉頰流入口中……
她終于意識到自己一直壓抑的悲傷究竟是有多么……她想別過頭去,希望不要、至少不要當著艾麗涅母親的面哭……她將視線一扭,就看到了從桌子掉到地上的照片——
那是艾麗涅的遺像,黑白的照片將冰冷的現實直觀地展示在所有人壓抑情緒的眼前。
而她也終于聽清了艾麗涅父親嘴里嘟囔的東西——
“對不起……小涅,對不起,要不是我……你就不會去……要不是我,你就、至少……過一個美麗的青春……”
威廉·瑞迪再也受不住了,她想要破口大罵,但又不知道罵誰,她張開嘴后,那些想說的卻又只是化作的哀嚎與痛苦地哭喊——
是啊,無數中可能,無數的時刻,無數次幻想,瑞迪都在設想自己當時要是多跟她說幾句話,要是能勸住她,無數種行動,都有可能避免艾麗涅的死亡,可是,一起都已經不可能了……
瑞迪從未如此這般哭過,她的嘴張到極限,她趴在這個屋子里僅剩的幾張桌子之一上,把頭埋在胳膊里脖子和臉上的肌肉也繃到極限,三個人在這十幾平米的半封閉空間里哭了十幾分鐘……
……
那個阿姨忽然抱住了在臨走時勉強在努力控制哭泣的瑞迪,這時,瑞迪感到一種從來沒有的感覺,眼前這個女人,可能是將她對于艾麗涅的一部分母愛投射到了她女兒的朋友,也就是瑞迪身上,可能有些突然,但這個短暫的擁抱,在瑞迪在這充斥苦澀和悲傷的一天中的情緒中添加了一絲溫暖,瑞迪的鞋尖踢到了一個罐子,上面寫著福賜塔娜蒂爾生物科技公司的字樣,瑞迪撿起那個罐子,朝那扇小小的大門走去。
瑞迪走出那道門,朝兩側的街道看了看,這條街長得一眼望不穿,但一路上散發出的除了死寂,還是死寂。
……
路上瑞迪也遇到一個試圖搶劫她的瘦弱男子,但還沒等他靠近,那個男人便猛地倒在路上,與整條街道的死寂漸漸融為一體,口袋里掉出那個熟悉的罐子。剛剛嚇了一跳瑞迪心情復雜地看了看具身體,沒有再管那個男人,快步走開了。
昨天的畫面一直在她腦海里打轉,揮之不去,甚至直到了庭上,法官宣布開庭,幾位司法人員開始宣讀事項,她才勉強回過神。
“那些為了金錢就去踐踏他人生命的人,我絕不會原諒?!彼谛闹邢氲剑缓蟊銓P穆犉鹆藢徟?。
可是一審的結果讓她完全想不到,也不敢相信。那個衣服質感好到不像司機的司機被宣判無罪,臉上掛著得意而輕松的笑容和一聲“捏嘿”匆匆離開了被告席。
“不!這怎么可能?。课也豢赡芙邮芫瓦@么完了??!”
意識到現實的瑞迪從一片死寂的庭上大聲吼罵出來,
“這都是什么!這怎么可能!???”
這個17歲的少女朝著那些坐在臺子上快五十多歲的司法人員罵到。
“威廉·瑞迪女士,請您安靜!這里可是法庭!”
“我怎么安靜?。?!我怎么安靜!!……”要不是怕被清退出法庭,她一定不可能停下來,可是她認為自己還有必要繼續待在這里,哪怕最終只是是這種天塌下來的結果。
她選擇去廁所平息一下心情,而就在她路過男廁所時,她聽到一條熟悉的聲線:
“哎嘿嘿”
盡管這笑聲的內容并非完全相同,但瑞迪還是聽出那是撞死艾麗涅的司機,他現在正和幾個男的在廁所里議論著什么……!
她迅速走到男女廁所的隔墻處,但無意之間看到監控,因此改變策略,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走進女廁所,脫離監控后,她迅速趴在挨著男廁一側的一個隔間的不可能干凈的墻上試圖聽到隔壁的聲音,她的耳朵貼得很近,,那身很喜歡的西裝也緊緊貼在并不干凈的法院廁所里墻壁,一只眼睛緊緊閉著,另一只也瞪得老大,似乎是想讓視線穿過墻,看到隔壁那幾個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圍著他的似乎是幾個法警,他聽到了幾聲打火機點煙的聲音,意識到自己可能聽得正是時機。
“這次干得不錯,你們處理得還算干凈吧……”
“那是~您盡管放心呀,那個小女孩的一家子所有財產加起來還沒貴司付我們的一次……嘿嘿……訴訟費多……”
這刺耳的動靜是來源于那幾個法警,他倆正在畢恭畢敬地朝那個犯罪嫌疑人諂媚。
“是啊,呵,那小孩兒人也是傻,跟蹤和看見我們的「行動」后居然萌生了制止我們和舉報我們的天真想法,呵呵,看不清也不知道她所信仰的法律在誰手里、又護著誰……怪不得當時找總部請示的時候總部直接反常地,痛快下達了刺殺命令……原來一家子窮鬼……當時看她那眼神……還以為她是有什么麻煩的身份……”
瑞迪的身體在顫抖,雙腿在發軟,若不是強大的意志讓她支撐著,怕是早就站不住了,她已經顧不及感受“遺書的真相”的絕望,而是全方位陷入了痛苦,尤其是在聽到那一側的對方說出“眼神”之后。
那種熱情而正義的眼神……自己真的真的再熟悉不過了……
不過現在不是走神的時候……
“以后好好干,等我升了預備干部,好處,只會更多;錢,那更不是問題?!甭犝Z氣,那個“司機”好像有點喝醉了。
“那,您看在我們辦事還算麻利的份上……能不能……”
“啊哼~鑒于你們處理這種事一直很干凈——這是賞你們的!好好助我司,跟著我混,包括兩天以后泰勒賽斯道的事,等我「晉升」之后,能給你們弄到品質更好的貨~~”
泰勒賽斯道……
“謝斯總!可是,小的們倒是還有一事相求……俺們的藥品質再好,那也是民用級的……俺們還都一直……崇拜!想看看內部級的是什么樣子……”
“哈哈哈”那個男人發出了難聽的笑聲,隨后瑞迪聽到他整理領子的聲音。
“既然你們想看,又是對我如此忠心……”此時,男人對于自稱已經從“我司”干脆變到了“我”,“那就——讓你們看看!”
看什么?!瑞迪意識到自己必須用視覺觀察了,她已經完全顧不上跑姿的問題,沖到門口,躲著監控,透過那面洗手間的鏡子,她看到了令人驚駭的一幕——
那個兇手的身體和衣物伴隨著各種液體的迸濺迅速化成了一頭惡心的怪物,而且那血肉之間已然分不清原本的肉體和和原本的衣物,隨后一張怪異的皮膚便慢慢覆蓋在了他的身上,最終在他怪人的皮膚上,赫然出現了一個熟悉的標志——
那是那藥罐子上的——福賜塔娜蒂爾生物科技公司的、在精美外表下也依舊散發著邪惡氣息的圖標!
民用級,內部級……這,就是那「藥劑」的真相?
“這還只是準預備干部等級,等我升了預備干部,就會更加強大——!哈哈哈?。〉侥菚r,我們便會賺得更加盆滿缽滿!”
回到了公寓,一切都靜了下來,一切也躁動了起來,這兩天發生的事,像艾麗涅那樣家庭的慘況與自己的思考,邪惡公司對于高層的滲透,兇手逃過法律制裁,變成大怪獸耀武揚威,但那些為了生活而努力掙扎的普通人和自己的摯友卻在泥潭中永遠看不到希望……
這就是這個世界的真面目嗎!我們的生活就要一直這樣,一直這樣的腐化下去嗎,善良的普通人就要一直忍氣吞聲,為了那些混蛋的幾個硬幣而遭受蹂躪嗎?!
不,至少絕對不應該是這樣的絕望的真相,不能……
她的用胳膊墊著,趴在桌子邊緣,左右不斷搖晃,最終在余光能看到陽臺的方向停了下來。
陽臺里還掛著、晾曬著那張雪梅圖。
艾麗涅是因為發現了邪惡福賜塔娜蒂爾公司的罪行,選擇了遵從善良的本心主動去阻止才遭到傷害的,那種事情艾麗涅絕對做得出來……可……可是……可惡!!可惡??!
瑞迪跑起來,猛地抓起墻上靶子上的紅黑色飛鏢,射向了放在桌子上的邪惡藥罐,藥罐上的圖標被貫穿,摔落在地上,落在那個瑞迪存放戰甲和腰帶的柜子旁邊。
“你也應該有自主選擇用晶石的力量做什么的權利……”
布里吉特的話又一次在耳邊響起。
瑞迪打開柜子的那個夾層,裝甲壓縮包和用于“變身”的腰帶還完好地放在那里……
“必須要有人做點什么才行……”
擲出的硬幣已然落地,少女的選擇已然做出,她將手伸向了那套裝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