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突然急驟起來,雨點砸在防盜網上發出密集的鼓點。林曉抱著孩子劇烈顫抖,濕透的發絲黏在臉頰上,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姐姐的手還僵在半空,方才擁抱的余溫瞬間被爭吵的寒意凍結。婆婆別過臉去摳弄桌布邊緣,新換的指甲貼片在燈光下晃出冷光。
“你看看現在像什么樣子!“婆婆突然拍桌,震得碗筷叮當作響,“當初就不該由著你嫁過來!“這句話如同一把銹跡斑斑的匕首,精準刺中林曉心底最脆弱的地方。她想起婚禮前夜母親偷偷塞進行李箱的玉鐲,想起父親紅著眼眶說“受委屈就回家“,此刻這些畫面都化作滾燙的鉛水,順著血管灼燒她的心臟。
孩子被這聲巨響嚇得放聲大哭,哭聲尖銳得像要刺破耳膜。林曉機械地搖晃著襁褓,突然發現自己的手指上還沾著中午吐奶的奶漬。姐姐試圖接過孩子,卻被她條件反射地躲開。“別碰!“話音未落,林曉自己先愣住了——那個曾經溫柔的自己,何時變得如此尖銳?
丈夫下班回來時,正撞見摔門而出的姐姐。雨水順著她的傘骨在玄關匯成小溪,“你管管你老婆!“這句話刺得林曉渾身發冷。她抱著孩子蜷縮在沙發角落,看著男人疲憊地松開領帶,突然想起戀愛時他說“我養你“的模樣。那時的承諾像褪色的海報,在現實的暴雨中變得模糊不清。
深夜,孩子終于在啼哭中睡去。林曉摸黑走進廚房,櫥柜里只剩半包掛面和干癟的白菜。她打開冰箱,母親寄來的土雞還凍在角落,冰碴子上結著霜花。記憶突然閃回兒時生病的夜晚,母親總會煨一鍋香氣四溢的雞湯,用小調羹輕輕吹涼,再一勺勺喂進她嘴里。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月光透過百葉窗在地板上投下鋒利的條紋。林曉望著熟睡的孩子,突然發現他的睫毛上還掛著淚珠。她顫抖著伸出手,指尖懸在那片濕潤上方遲遲不敢落下。黑暗中,抑郁癥的陰影如同潮水般漫過腳踝,而她,連呼救的力氣都已耗盡。
沉默深淵里的回聲
月光將廚房的瓷磚切割成慘白的方格,林曉赤腳踩在冰涼的地面上,聽著自己急促的喘息在寂靜中回響。她盯著冰箱里那只凍得梆硬的土雞,母親手寫的便簽還貼在保鮮膜上:“給我家曉曉補身子“,字跡被冰霜暈染得模糊不清。顫抖著打開燃氣灶,藍色火苗躍動的瞬間,婆婆白天的話又在耳邊炸開:“現在的年輕人,吃不得半點苦。“
鍋里的水開始咕嘟冒泡時,臥室傳來孩子突然的啼哭。林曉轉身太急,膝蓋重重磕在櫥柜角,鉆心的疼痛卻比不上胸腔里翻涌的絕望。她跌跌撞撞沖進房間,看到丈夫蒙著被子側身而睡,呼嚕聲與孩子的哭聲交織成尖銳的刺。“別吵了......“他含混的嘟囔像根鋼針,徹底刺破了她最后一絲理智。
林曉抱著孩子沖出家門,樓道感應燈在頭頂明明滅滅。懷里的小身體滾燙,額頭抵著她冰涼的脖頸,哭喊聲漸漸變成微弱的抽噎。電梯下降時,鏡面映出她扭曲的面容——凹陷的眼窩、凌亂的頭發,活像個從深淵爬出的幽靈。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姐姐發來的消息:“別往心里去,明天我帶你去醫院看看。“
凌晨的街道空無一人,便利店的霓虹招牌在雨幕中暈成模糊的光斑。林曉走進24小時藥店,盯著貨架上的安眠藥,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店員警惕的目光掃過來時,她慌亂地抓起一包嬰兒濕巾,結賬時才發現拿反了包裝。雨水順著傘骨滴在孩子的襁褓上,她突然想起懷孕時讀過的育兒書里說:“母親的情緒會影響乳汁質量。“
回到家時,丈夫不知何時已經翻了個身,背對著房門繼續沉睡。林曉把哭鬧不止的孩子輕輕放在嬰兒床,看著他通紅的小臉,突然蹲在床邊無聲地干嘔。喉嚨里泛起鐵銹味的腥甜,她摸到口袋里皺巴巴的藥盒,卻在打開前聽見孩子發出細微的呢喃。月光透過窗簾縫隙,在他睫毛上鍍了層銀邊,像極了她曾經畫過的星辰。
手機屏幕突然亮起,是社區母嬰群的新消息。凌晨三點十七分,有位媽媽分享自己的產后日記:“今天終于敢和老公說'我需要幫助',原來開口并沒有那么難。“林曉盯著這些文字,手指懸在對話框上方許久。窗外傳來第一聲鳥鳴時,她在群里發了條消息:“請問......附近有靠譜的心理咨詢師嗎?“發送鍵按下的瞬間,孩子突然咯咯笑起來,口水順著嘴角滴落在她手背上,溫熱而真實。
破曉前的震顫
晨光像稀釋的蜂蜜般緩緩滲進窗簾縫隙時,林曉的手機屏幕已經亮了又暗三次。母嬰群里陸續彈出回復,有媽媽私信發來心理咨詢師的聯系方式,還有人附上自家熬制的催奶食譜。她蜷縮在床頭,看著孩子熟睡時輕輕顫動的睫毛,忽然想起昨夜發送消息時顫抖的指尖——那是她半年來第一次主動尋求幫助。
廚房里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林曉悄悄起身,看見婆婆正踮著腳取下吊柜里的砂鍋。老人銀發間別著生銹的發卡,動作比往常慢了許多,圍裙帶子松松垮垮地垂在身后。“把冰箱里的土雞拿出來。“婆婆背對著她開口,聲音沙啞得像是吞了把砂礫,“我燉點湯,你和孩子都喝點。“
林曉愣住的瞬間,孩子突然在臥室啼哭。她沖過去抱起小身子,發現尿布已經濕透,后腰一片冰涼。換尿布時,女兒突然抓住她的食指,牙齦輕輕磨蹭著,口水順著指縫滑落。這溫熱的觸感讓她眼眶發燙,記憶突然閃回孕期產檢,B超屏幕里那個小小的、不停揮動的拳頭。
丈夫揉著眼睛出現在門口,胡茬三天沒刮,襯衫紐扣系錯了位置。“昨晚......“他張了張嘴,喉結上下滾動,“我定了鬧鐘,結果......“話音被嬰兒的哭聲淹沒,林曉機械地搖晃著孩子,直到聽見砂鍋沸騰的咕嘟聲傳來。婆婆端著熱氣騰騰的湯進來,瓷碗邊緣磕在床頭柜上,濺出幾滴油星。
“趁熱喝。“老人別過臉,卻伸手替孩子掖了掖被角。林曉捧著碗,雞湯的香氣混著當歸的藥味鉆進鼻腔,突然想起母親臨終前也是這樣,強撐著病體給自己熬湯。第一口湯滑進喉嚨時,她嘗到了咸澀的味道——分不清是湯汁里的鹽,還是奪眶而出的眼淚。
正午的陽光突然刺破云層,照在飄窗的多肉植物上。林曉翻出落灰的數位板,在繪畫軟件新建圖層。畫布上,破碎的蛋殼里萌發的嫩芽正在生長,葉片上凝結的露珠折射出七彩光芒。孩子在嬰兒床里咿呀學語,婆婆輕聲哼著走調的童謠,丈夫笨拙地清洗著奶瓶,水流聲混著陽光,在空氣中織成細密的網。
心理咨詢師的預約短信適時彈出,林曉盯著屏幕上的“周二下午三點“,輕輕按下確認鍵。窗外傳來孩童嬉笑奔跑的聲音,她轉頭望向正在酣睡的女兒,發現小臉上還掛著未干的淚痕,嘴角卻已經微微上揚。原來在最深的黑暗里,連最微弱的星光,都足以照亮裂縫中生長的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