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機里存著一張照片,是某個加班的深夜拍的。屏幕上還停留在和他的聊天界面,她發了句“突然好想見你呀”,后面跟著個打哈欠的小貓表情。彼時辦公室只剩下她一個人,鍵盤敲得生疼,窗外的月光冷得像霜,發完消息就后悔了——他下午說過,今晚要陪客戶應酬。
屏幕暗下去又亮起,他回得很簡單:“今天工作有點忙。”沒有多余的解釋,語氣里的歉意卻像浸了水的棉花,沉甸甸地落在她心上。她趕緊回“沒事沒事,你忙你的,我就隨口說說”,附帶一個齜牙笑的表情,試圖掩蓋那點冒頭的失落。
關掉對話框時,桌上的打印機突然“咔噠”響了一聲,嚇了她一跳。原來是下午沒打完的報表,此刻正一張接一張吐出來,白花花的紙頁在空蕩的辦公室里顯得格外冷清。她盯著報表上密密麻麻的數字,突然沒了加班的力氣,趴在桌上盯著手機看,像等糖吃的小孩。
三個小時后,她揉著酸脹的脖子起身接水,路過窗戶時,瞥見樓下停著輛熟悉的黑色轎車。車燈沒開,在樹影里藏得很隱蔽,卻像顆小石子投進她心里,漾開圈圈漣漪。她握著水杯的手緊了緊,指尖觸到杯壁的涼意,才發現自己在發抖。
手機恰在此時震動,是他發來的消息:“剛下班,先不聊了。”
她盯著那行字,突然笑出了聲。轉身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幾乎是跑著沖進電梯。按下一樓按鈕時,指尖還在發顫——她認得那輛車的輪廓,認得車牌最后兩位數字是她的生日,更認得他說“不聊了”時,其實是在樓下等她。
電梯門“叮”地打開,晚風卷著桂花香撲過來。她看見他正靠在車邊打電話,側臉在路燈下泛著柔和的光,領帶松垮地掛在脖子上,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淡淡的疤痕——那是上次幫她搬書架時被釘子劃的。
他似乎察覺到什么,猛地轉頭,眼里的驚訝像被風吹起的漣漪。掛了電話快步走過來,耳尖紅得厲害:“你怎么下來了?不是說在加班嗎?”
“某人不是說剛下班,要回家了嗎?”她故意揚了揚手機,目光落在他反復扯著領帶的手上,“領帶換過了?下午那條是灰色的。”
他的動作頓住,像被戳穿小秘密的孩子,撓了撓頭:“客戶酒灑上去了,回家換了條。”
她才不信。下午視頻時,他穿的明明是件深色襯衫,根本沒系領帶。此刻這條藏青色的領帶,是她上個月逛街時說“這個顏色襯你”的那條,當時他還嘴硬說“太花哨”,轉頭卻悄悄買了下來。
“上車吧,送你回家。”他拉開副駕駛車門,語氣努力裝作自然,可她看見他轉身時,耳根的紅暈又深了幾分。
車里還留著淡淡的須后水味,是她喜歡的木質香調。他發動車子時,她忽然瞥見中控臺上放著個小盒子,里面裝著顆水果糖——是她上次感冒沒味覺,他跑遍便利店找的那種,酸得能皺眉,卻說“刺激一下就好了”。
“怎么突然來了?”她系安全帶時,聽見他輕聲問,語氣里藏著沒說出口的歡喜。
“猜你可能沒吃飯。”她晃了晃手里的保溫袋,里面是早上帶的三明治,原本想當宵夜的,“順便看看,某位說‘忙’的人,是不是在偷偷想我。”
他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沒說話,只是嘴角悄悄揚了起來,像被春風吹開的花。
后來有天周末,她心血來潮,買了杯他愛喝的冰美式,憑著記憶找到他住的小區。站在樓下才發現,根本不知道他住幾樓。猶豫著要不要發消息,手機卻先亮了,是他發來的:“在忙嗎?要不要出來逛逛?”
她笑著按下語音鍵,把手機湊近嘴邊:“猜猜我在哪?”
話音剛落沒幾分鐘,就聽見樓道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他跑出來時,白T恤的領口歪著,頭發亂糟糟地翹起來,襯衫第二顆紐扣錯扣進第三格,露出鎖骨上淺淺的窩。看見她時,腳步猛地頓住,眼里的驚喜像被陽光照亮的湖面。
“你怎么來了?”他快步走過來,手忙腳亂地系紐扣,指尖卻總也對不準扣眼,“萬一我不在家怎么辦?”
她晃了晃手里的冰美式,杯壁的水珠滴在他手背上:“所以帶了‘人質’呀,它能等。”
他低頭看了眼那杯咖啡,突然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傻子,我家在七樓。”
那天下午,他竟推掉了和朋友約好的籃球賽,握著車鑰匙挑眉問:“想去哪?本司機免費接送。”她雀躍地坐進副駕駛,看著他把冰美式小心地放進杯架,突然覺得陽光都變得甜甜的。
車子剛駛出小區,他忽然伸手調低了空調溫度:“冷不冷?”她搖頭,目光卻落在他握著方向盤的手上。他的指節分明,虎口處有層薄繭,是常年握筆和方向盤磨出來的。
路過學校門口的減速帶時,他沒說話,只是下意識伸出手臂,輕輕擋在她身前。車身顛簸的瞬間,她的額頭恰好撞在他胳膊上,不疼,反而暖融融的。
“慢點開,某位小朋友要坐不穩了。”他收回手時,語氣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緊張。
她忍不住笑:“司機先生,這是在模仿安全氣囊嗎?”
他笑著輕敲她腦袋:“貧嘴。”指尖落下時卻收了力氣,像怕碰碎什么珍寶。
車子沿著江邊慢慢開,他忽然說:“前面有片蘆葦蕩,聽說最近開得正好。”她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見白茫茫的一片,在風里搖搖晃晃,像雪落在了秋天。
停下車時,夕陽正慢慢沉下去,把天空染成橘紅色。他從后備箱拿出條格子毯,鋪在草地上,又變戲法似的摸出袋餅干,是她喜歡的抹茶味。
“你怎么知道我愛吃這個?”她咬著餅干問,看他盤腿坐下時,悄悄把她這邊的毯子往中間拉了拉。
“上次看你朋友圈發過。”他說得云淡風輕,可她記得那條朋友圈是半年前發的,配文只有一張模糊的餅干照片。
江風有點涼,她下意識往他身邊靠了靠。他沒動,只是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輕輕搭在她肩上。外套上還留著他的體溫,混著淡淡的陽光味,像個溫暖的小殼。
“其實今天推了個挺重要的局。”他望著遠處的蘆葦蕩,聲音很輕,“朋友說我重色輕友,可我總覺得,比起喝酒吹牛,帶你來看蘆葦更重要。”
她沒說話,只是往他身邊又靠了靠,直到肩膀碰到他的胳膊。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交疊在一起,像分不開的藤蔓。
回去的路上,他忽然把車停在路邊,說要去買瓶水。回來時手里卻多了支糖葫蘆,外面裹的糖衣亮晶晶的,是她小時候愛吃的那種。
“剛看見有賣的,就買了。”他把糖葫蘆遞給她,指尖沾著點糖渣,“可能有點酸。”
她咬了一口,甜絲絲的糖衣在嘴里化開,帶著點恰到好處的酸。轉頭看他時,發現他正盯著她笑,眼里的溫柔像盛了整片星空。
“你知道嗎?”她舔了舔嘴角的糖渣,輕聲說,“我其實不太喜歡吃酸的。”
他的笑僵在臉上,像做錯事的小孩:“啊?那我……”
“但你買的就不一樣了。”她笑著打斷他,把糖葫蘆遞到他嘴邊,“你嘗嘗?”
他愣了愣,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糖渣沾在嘴角,像只偷吃的小貓。她伸手替他擦掉,指尖觸到他溫熱的皮膚時,兩人都頓住了。
車廂里很安靜,只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窗外的路燈次第亮起,暖黃色的光透過車窗灑進來,落在他睫毛上,投下淺淺的陰影。
她突然希望這條路沒有盡頭,希望車子就這樣一直開下去,穿過一個又一個路燈,走過一個又一個季節。因為她知道,愛情從不是那些轟轟烈烈的誓言,而是他系錯的紐扣,是他擋在她身前的手臂,是他記得她隨口說過的每一句話——這些藏在細節里的溫柔,比任何情話都更動人。
就像此刻,他握著方向盤的手輕輕轉了個彎,車子朝著她家的方向駛去,而她肩上的外套,還帶著他的溫度,暖得像要融進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