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絲斜織成簾，將暮色切割成細碎的光斑。雨晴攥著傘柄，指尖發白。雨水順著傘骨滑落，在她腳邊匯成小小的水洼，倒映出她泛紅的眼眶。

推開院門時，老式留聲機正放著《送別》。奶奶坐在藤椅上織毛衣，聽見動靜抬起頭：“雨晴回來啦？“她摘下老花鏡，渾濁的眼睛里盛滿溫柔，“今天怎么這么晚？“

雨晴張了張嘴，喉嚨像是被棉花堵住。她蹲下身，撥弄一下吉祥，然后將臉埋在奶奶膝頭。老人身上有淡淡的陳皮香，混著樟木箱子的氣息，讓她想起小時候每次摔倒，奶奶都會這樣輕輕拍她的背。

“奶奶...“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帶著哭腔，“許之誠要轉學了。“

織針停頓了一瞬。奶奶的手撫過她潮濕的發梢：“聽隔壁的張奶奶說了，之誠他們家都要搬到安州去了“

雨晴眼淚無聲地浸濕了奶奶的衣襟。她想起今天放學時，許之誠站在教室后門等她。少年難得沒有穿校服，而是套了件深藍色的連帽衫，襯得膚色愈發蒼白。

“我爸爸的腰傷復發了，以后都干不了重活了，姑媽要接我們去安州生活，“他低頭踢著地上的石子，“下個月就要走了。“

風聲漸大，淹沒了他的尾音。雨晴站在原地，感覺有什么東西在胸腔里碎裂。她想起他們每天放學一起回家，一起去后山摘橘子，想起他總能在她最狼狽的時候變出橘子，想起他畫在她草稿本上的簡筆畫...

“雨晴，“奶奶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還記得你小時候養的那只麻雀嗎？“

雨晴抬起頭。奶奶的銀發在暮色中泛著微光：“那年你把它從雨里撿回來，養在紙箱里。它傷好了，你卻舍不得放它走。“

“可是...“

“可是它終究是要飛的。“奶奶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淚，“就像之誠一樣，他有自己的路要走。“

窗外，雨不知何時停了。暮色四合，遠處的路燈次第亮起。雨晴望著天邊最后一抹晚霞，忽然想起許之誠說過的話：“青橘汽水是夏天的味道。“

她站起身，從書包里摸出一個陶瓷小花貓。這是今天分別時，許之誠塞給她的。小貓上還殘留著他的體溫，帶著淡淡的薄荷香。

“奶奶，“她輕聲說，“我想送他一份禮物。“

老人笑了，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來：“去吧，趁還來得及。“

雨晴跑進房間，翻出那本畫滿簡筆畫的草稿本。最后一頁，她畫下兩個橘子，旁邊寫著：安州見。

夜色漸深，雨后的空氣格外清新。遠處傳來火車的汽笛聲，像是某種溫柔的告別。雨晴站在窗前，望著天邊的星星，忽然覺得，或許離別不是終點，而是新的開始。

許之誠站在門口，望著父親彎腰換鞋時微微發顫的手。男人皺著眉，右手下意識扶住后腰，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

“爸爸，“他快步上前，“我扶您。“

父親擺擺手，勉強扯出笑容：“沒事。“但許之誠分明看見他轉身時倒抽了一口冷氣。母親從廚房探出頭來，手里端著剛煎好的中藥，濃重的藥味在空氣中彌漫。

“之誠，“母親的聲音有些沙啞，“幫媽媽把藥端給爸爸。“她揉了揉太陽穴，臉色蒼白得嚇人。許之誠這才注意到，母親的眼下一片青黑，顯然又被偏頭痛折磨得整夜未眠。

“安州那邊的房子你姑媽已經安排好了，“母親抿了一口溫水，“離你的新學校很近。“她說著，又揉了揉太陽穴，“你爸爸理療的醫院你姑媽也找好了。“

許之誠握緊了筷子。他想起上周陪父親去做理療時，醫生說的話：“腰椎損傷不能勞累，最好臥床休息。“

“媽媽，“他放下碗，“要不...我自己留在家里？“

話一出口，空氣仿佛凝固了。母親的手頓在半空，藥碗里的液體蕩起漣漪。父親猛地抬頭，動作太大牽動了腰傷，疼得倒吸一口涼氣。

“許之誠！“父親猛地抬頭，眼眸森然，嗓音中壓抑著怒火“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趁早給我死了，這條心。“

母親放下藥碗，聲音很輕：“之誠，別再惹你爸爸生氣了？“

許之誠低下頭。餐桌下，他的手緊緊攥著褲腿。他想起雨晴紅著眼眶說“再見“的樣子，想起她塞給他的那本畫滿簡筆畫的草稿本，想起她說“等你回來“時顫抖的聲音。

他眉頭微蹙，又瞬間舒展開，聽見自己說，“我是擔心你們。“

母親的眼圈紅了。她伸手摸了摸許之誠的頭，就像小時候那樣：“傻孩子...“

父親嘆了口氣，扶著腰站起來：“之誠，爸爸知道你在想什么。“他走到窗前，望著夜色中的村莊，“但是你要明白，爸爸媽媽永遠都是為了你好。“

許之誠望著父親的背影。月光下，男人的身形不再挺拔，卻依然堅定。他忽然意識到，這些年來，父母一直在默默承受著生活的重擔，卻從未在他面前表露過疲憊。

“我知道了，“他站起身，“我回房間了。“

窗外，月光如水。他望著遠處的燈火，忽然覺得，或許成長就是這樣：在學會告別的同時，也要學會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