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秋日戲中戲

暮色從廣州塔尖滴落時，黑色邁巴赫正碾碎一地梧桐樹影。瑤瑤蜷在副駕駛座上，赤腳踩著空調出風口，薄荷綠腳趾甲在夕照里泛著粼粼波光。李淼鑫松開兩粒襯衫紐扣，腕表金屬表帶不時蹭過她膝頭，在淺藍牛仔短褲上烙下轉瞬即逝的涼意。

“鑫哥你看！“瑤瑤忽然直起身，衛衣帽繩掃過車載香薰的苦橙葉。大學城林蔭道上，娜娜的銀灰色奔馳大G正泊在法學樓前，車窗倒映著她煙灰藍真絲襯衫——那抹冷色調在秋陽里化開，像宣紙上暈染的靛青。

兩人貓腰鉆出車門的瞬間，秋風送來粉筆灰與桂花釀的混響。穿格紋馬甲的男教師正將教案卷成擴音筒，三十七朵玫瑰在他臂彎里蔫成晚霞的尸骸。娜娜倚著車門剝開榛子巧克力，細高跟碾碎的銀杏果滲出糜爛的甜香。

“...上次你說我《羅馬法》講義第三十二頁有標點錯誤，從那天起我每天用紅筆修改思念的語法...“告白詞被廣播站突然放大的《婚禮進行曲》切碎。瑤瑤憋笑咬住檸檬茶吸管，衛衣下擺掀起一角，露出腰間未愈的貓抓狀紅痕——昨夜在珠江邊打鬧時留下的戰利品。

李淼鑫的手掌虛攏在她肩頭，律師特有的薄繭摩挲著衛衣抽繩。當第十八個手機鏡頭對準這場鬧劇，娜娜忽然偏頭望向他們藏身的梧桐樹。瑪瑙棕的發梢掠過奔馳車標，她眼底閃過瑤瑤熟悉的、惡作劇前的碎光。

“抱歉，我男朋友來送晚飯了。“清泠的滬語像銀叉敲擊香檳杯。在瑤瑤尚未咽下的檸檬茶嗆進氣管前，娜娜的細高跟已叩響邁巴赫引擎蓋。真絲襯衫下擺掃過車前小金人，她食指勾住李淼鑫銀灰領帶的動作，嫻熟得如同從證物袋抽取關鍵證據。

圍觀人群爆發的聲浪驚飛了灌木叢里的珠頸斑鳩。瑤瑤隔著車前玻璃望見男友的腕表卡在娜娜第三粒紐扣，深藍表盤倒映著兩人近乎貼面的輪廓——像極了上周她插錯的那束厄瓜多爾玫瑰與藍刺芹的荒唐搭配。

“師母要不要驗資？“穿破洞褲的男生晃著寶馬鑰匙起哄。娜娜忽然拽著領帶將人拉低三寸，李淼鑫的鼻尖險險擦過她耳垂上的月光石，苦橙葉與蔚藍香水在黃昏里廝殺出奇異的和弦。

瑤瑤慢悠悠鉆出車門時，正巧接住娜娜拋來的車鑰匙。她故意用衛衣袖子掃落那束無人問津的玫瑰，虎牙尖碾碎的情話與干枯花瓣一同陷進瀝青縫隙。當邁巴赫轉向燈在暮色里打出三短三長信號，她忽然扒著車窗朝人群喊：“下次記得送卡布奇諾玫瑰呀——三十八朵的花語是理智與愛情！“

尾燈紅光中，娜娜松開領帶的手指染著薄汗。李淼鑫的領口殘留著兩種香水的戰爭，后視鏡里映出瑤瑤啃著吸管的剪影，衛衣帽兜里不知何時被塞滿了剝殼的榛子仁。

路燈次第亮成珠鏈時，真絲襯衫下擺與銀灰領帶仍在變速器擋把上纏綿。瑤瑤哼著《甜蜜蜜》擰開廣播，突然傾身咬住男人耳尖：“贖領帶要加一杯芝士葡萄哦，鑫哥。“

路燈在暮色里接成琥珀珠鏈時，李淼鑫的牛津鞋正碾過某片銀杏葉上的“囍“字貼紙。瑤瑤被他攥住的手腕沁著薄汗，薄荷綠衛衣抽繩掃過邁巴赫車頂，蹭落幾粒學生拋來的彩帶碎屑。

“師母開慢點啊！“穿湖人隊球衣的男生吹著口哨，手機閃光燈將娜娜的緞面襯衫照成流動的銀河。瑤瑤剛要鉆進副駕駛，忽然被娜娜勾住衛衣帽繩——那力道像極了上周她錯拿花藝剪修剪貓爪藤的姿勢。

“妹妹車技好。“娜娜的細高跟叩響車牌尾號，月光石耳墜晃出的光斑投在李淼鑫喉結，“去年秋名山輸你三個彎道的事，李律師該不會忘了吧？“尾音裹著榛子巧克力的甜膩，在男人欲開的唇齒間塞進半顆剝好的堅果。

瑤瑤的帆布鞋在油門踏板懸空晃了晃。駕駛座殘留的體溫混著蔚藍香水，后視鏡掛著的平安符是她去年在光孝寺求的，此刻正輕掃著娜娜散在真皮座椅上的發梢。當引擎轟鳴碾碎第n聲“親一個“的起哄，她忽然降下車窗大喊：“后備箱有喜糖！“

李淼鑫的腕表磕在B柱瞬間，娜娜已利落甩上門鎖。后座閱讀燈將她的輪廓拓在隱私玻璃上，學生們看到的剪影恰似律所墻上那幅《正義女神》浮雕——如果忽略她正用教案拍打男人膝頭的動作。

“安全帶。“瑤瑤從后視鏡瞪圓眼睛，看著娜娜的珍珠美甲劃過李淼鑫腰側。真絲襯衫第三顆紐扣不知何時崩開，在暖黃燈光下漏出一線瓷白，像她今晨打碎的那枚鴕鳥蛋。

邁巴赫緩緩滑出停車位的剎那，娜娜忽然傾身按下車載音響。《花樣年華》的探戈曲流淌而出，她染著車厘子色甲油的腳尖懸在中央扶手箱邊緣，細高跟金屬頭不時輕點瑤瑤擱在擋把上的手背。

“前面右轉有查酒駕。“李淼鑫扯松領帶的動作被后視鏡精準捕捉。瑤瑤故意猛打方向盤，讓后座兩人在慣性中撞成重疊的剪影。娜娜的耳墜鏈纏上他鉑金袖扣，像極了那日她在花店故意繞亂的包花絲帶。

當車駛過珠江堤岸的第九盞路燈，瑤瑤忽然打開天窗。夜風灌入時，娜娜的教案紙頁紛飛如白鷺，某張批注著“訴訟時效“的便簽正巧貼住男人眉心。瑤瑤從倒車鏡看見，突然急剎讓慣性完成那個未竟的貼面禮。

“李律師該續保了。“娜娜的呼吸掃過他腕表日歷，“急剎車這么...“尾音被瑤瑤突然播放的《愛情陷阱》淹沒。粵語金曲的鼓點中，后視鏡映出三雙各懷心事的眼睛——像極了花店冷藏庫里那些等待被選擇的玫瑰，在玻璃紙后沉默地窺視人間。

霓虹在邁巴赫車窗上流淌成彩色糖漿時，娜娜的珍珠耳墜正巧卡在李淼鑫襯衫第三粒紐扣。瑤瑤從后視鏡瞥見這個細節，忽然打開座椅加熱，讓真皮座椅的溫度透過娜娜的緞面襯衫滲出來。

“張老師引用的可是《民法典》第1042條。“李淼鑫的拇指摩挲著娜娜腰間銀鏈，律師特有的薄繭蹭過她后腰的玫瑰紋身，“禁止借婚姻索取財物——這算不算學術表白？“

娜娜突然屈膝抵住中央扶手箱，瑪瑙色發梢掃過男人滾動的喉結。她咬開襯衫紐扣的力道像拆封案卷蠟印，露出鎖骨下方用防水眼線筆寫的“2013.9.21“——他們初遇的日期。“李律師要不要查查《刑法》第258條？“她指尖戳在他心口，“重婚罪判幾年來著？“

瑤瑤猛打方向盤碾過減速帶。后座兩人在慣性中撞成疊影的剎那，她按下敞篷鍵。夜風灌進來掀飛娜娜的教案，某頁批注著“物權請求權“的紙正巧糊住李淼鑫的臉。

“顧姐姐公司停車場要左轉哦。“她咬著草莓味棒棒糖，薄荷綠美甲在導航屏戳出星星裂痕。建筑事務所的玻璃幕墻在百米外矗立，二十八樓某扇窗透出的冷光像極了顧婉清常用的鉑金拆信刀。

娜娜忽然叼住男人腕表表帶，精鋼的涼意混著她唇釉的櫻桃味：“上個月競標珠江新城綜合體，顧總在酒會往你領口塞房卡時...“尾音被突然開啟的天窗雨刮器切碎，瑤瑤故意濺起的水花打濕她后背，煙灰藍真絲襯衫瞬間透出黑色肩帶紋路。

旋轉門感應到車燈自動開啟時，顧婉清正從大理石臺階走下。藏青色西裝裙擺切割著夜風，她耳垂上的冰種翡翠與瑤瑤衛衣帽繩的熒光綠形成慘烈對比。邁巴赫尚未停穩，娜娜突然咬破李淼鑫下唇，血珠在顧婉清走近時恰好滾落在他松開兩寸的領帶上。

“淼鑫的唇膏印該換了。“顧婉清屈指叩響車窗，腕間的百達翡麗折射出停車場的白熾燈光。瑤瑤蹦下車把鑰匙拋過去，棒棒糖棍精準落入對方西裝口袋：“后座有娜娜姐落下的《婚姻法》講義哦~“

玻璃幕墻映出四人扭曲的倒影。顧婉清指腹抹過李淼鑫唇角的血漬，突然輕笑出聲：“張老師剛給我發來勞動仲裁咨詢。“她將染血的指尖按在娜娜肩頭，在真絲布料上拓出半枚指紋，“你說他若知道你是法學院客座教授......“

瑤瑤突然擠進三人之間，衛衣沾著的銀杏葉飄落在顧婉清鱷魚皮手包上。她踮腳將草莓棒棒糖塞進男人滲血的唇間，薄荷綠指甲劃過他喉結：“顧姐姐要不要嘗嘗？“夜雨突然傾瀉而下，二十八樓的燈光在玻璃幕墻上碎成無數個相擁的剪影，分不清是誰的手搭在誰的腰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