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云檀跨出門檻,抬眼看到的是一團白色的“巨無霸”,這團“巨無霸”上面還堆著另一團“巨無霸”。
她愣了片刻,和“怪物”面面相覷,喊人。
“景明——”
“主子主子,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嗎?”
景明滿臉問號的頂著梳理了一半的頭發小跑出來。
云檀抬手指著“怪物”,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問:“這是什么東西?”
景明看著院子正中間的“怪物”,想了一會后答話,“主子,這是公子和小小姐昨日堆的雪人。”
說完又特意補充說“小小姐說,他們堆的是‘阿姐’。”
“接下來兩個月,他們二人課業翻倍。”云檀面無表情地宣布一道殘酷的“法令”。
“你準備一下,半個時辰后,同我出去一趟。”
“主子,是否要——”
“不必備車,帶把傘吧。”
景明點頭領命,她走后,云檀只能一個人默默的把這坨“胖阿姐”修修堆堆,改成一個“瘦阿姐”。
飄了數日的雪可算停了,年前的街市十分熱鬧,街上人來人往,做生意的小販吆喝著,寒天呵出的熱氣飄到上空,和濃濃的年味交織在一起。
穿過清河大街,從柳胡同進去就是喻水樓,二樓雅間,有人擱里面等著了。
云檀進屋落座,景明接過傘在屋外等著。
“師父。”
云檀的師父是當今內閣次輔方太初,任內閣學士十一年,廉潔奉公,政績卓著。
為人清明,直言進諫,不與人結黨營私,因此在朝堂上具有一定影響力的同時,也被宦黨針對。
云文欽在外征戰,自從她娘親離世,方太初親自將她帶在身邊教導,以身作則。
方太初沒有讓她多站,朝門口淡淡看了一眼后,示意她落座后便率先開口:“清凝,你過來。”
清凝是方太初替愛徒在及笄時取的表字,期望她遇事冷靜,端莊優雅。
清雅似蓮不爭艷,凝如定山不移志。
方太初從桌上拿起事先備好的書卷,交予云檀,而后說:“這是為師前些時日收錄的字畫名鑒,你回去仿習翻看。”
說罷,朝門口看了一眼后又緩緩開口,“你的主意,還是如此嗎?”
云檀稍稍一愣,明白了他說的是帶景明回云府的事情。
她起身替方太初倒茶,眼尾垂著,冷冷淡淡的樣子,叫人看不出情緒。
但方太初知道,這是云檀在思考說辭的表現,他不由得有些失笑。
打以前就是這樣,每回他向兩個徒弟拋出疑問,一個引經論據侃侃而談,一個模樣溫吞深思熟慮,以至于總是在方太初講到下一段古文時,云檀才慢吞吞地答出一套極好的答案。
他也不惱,在云檀快將茶湯倒出去的時候扶她一把,靜靜等她的答復。
沒過一會,云檀認真地抬眼看向師父,解釋道“師父,去年這個時候,您問了我一個問題。”
方太初微微點頭,沒說話,在等她接下來的陳詞。
“您問我,白家被抄,景明身份特殊,就算云府能收她一時,但總有被發覺的一天,她不可能一輩子待在云府,我護不住她的時候,又該怎么辦?最嚴重的情況,難道連累云府給她陪葬嗎?”云檀平靜而認真地闡述著。
“于是這一年,我叫她與阿苓一同習功課,我同她討世事,與她習武藝。她在余暇時間增進自己能力,她很機靈,學的很好,若光論力氣,我不是她對手,這是她一年的成果。”
“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她都鮮少露面于人前,我帶她出門辦事,也不會有人疑心她就是那郴州余孽,那件事被一年前的大雪覆蓋住,不會有人撥開積雪去找尋不必要的事情。”
那件事被大雪覆蓋,雪過后就是一片寧靜,下面的腐敗惡瘤不會被發覺。
“當年雪夜,不是我收留了她,我不過是拉了她一把,如果不是我,也還會有其他人,她遠比看起來更有價值。
我曾經以為是我收留她,現在看來,是她恰好遇到了我,而我也遇到了她。她是很聰明的女子。”
“您問我怎么保證她時刻站位明確,我保證不了。但我會保證我是她最優的選擇,哪怕太后真的起了別的心思,紛亂中,也許云府不是她最好的選擇,但我是。”
“若群狼環伺,腹背受敵。那也不過是我閱歷不夠難看清人心,就算她真的背棄我,我也有全身而退的辦法。”
云檀認真地看向方太初,眼里沒有一點怯懦慌亂。
方太初:“你既知道,她是很聰明的女子,你又怎么保證,她不會在你看不見的地方成長為你無法掌控的龐然大物。”
云檀:“她不會越過我成長,偶戲的絲線緊握在我的手里,我不會把我的東西拱手于人。”
景明不會越過我成長,不是忠義之心促使,而是她不能,在那之前我不會讓她有辦法接觸到讓她成長的事物,我是她唯一的選擇。
云檀:“云家終有一天會被太后或是其他什么人盯上,我做的事情,不是為了謀反禍國,而是替云家上鎖,父親為大寧鞠躬盡瘁,他治軍有方,西北守備軍在他的帶領下屢建奇功,過不了幾年就會像蕭家一樣,封無可封,那個時候,云家該當如何?”
方太初與徒弟相視,覺得徒兒一段時日不見又被灌輸了不少精明武斷的思想。
全怨那魏老頭,沒事帶著阿檀去什么軍營,學的都是些什么。
他在心底憤憤不平。
云檀在方太初面前說的保守,實際上——
倘若別有二心,利用的好,能轉化看法讓她死心塌地地做事;若是利用不好,那就用她的命替云檀做事。
方太初:“你既有決心,為師自然相信你有分寸,盡管去做你要做的事情,師父已經沒什么可以教給你的了。”
云檀眼睛彎彎地笑著,彎頭朝方太初笑道:“怎么會?師父授我詩書,許我表字,往后清凝需要學的東西還多著呢。”
又是這招,怎么還是跟小時候一模一樣,動不動就彎頭瞇著眼睛朝師父笑,裝傻賣萌有一套。
方太初笑著搖頭,他半輩子克己奉公,剛正不阿,獨獨替兩個徒弟操碎了心,雖說都是各有分寸的好苗子,但他總是有叮囑不完的話。
他一生不娶,所有的意愿都寄托在兩個徒弟身上看著他們長大,漸漸到了能夠獨當一面的時候,他的心里有說不出的酸楚。
方太初:“這史書是你師兄的,你拿去讀,若是你讀過的,之后直接替我送回宋家老宅。”方太初又從另一側拿出兩三卷書,堆在桌面上朝她這邊推過來。
云檀點點頭,一摞一摞的抱在懷里,打算出去和景明“有福同享”。
“那師父,可還有其他事?”
方太初搖搖頭,揮手讓她可以走了,嘴上還不停“沒有了,新歲快到了,好好在府上休息,出門多添衣,別惹了涼氣。”
“好,師父放心,清凝一定去給您一塊過新歲。”
云檀面上嘻嘻哈哈地笑著,沒個正行。
“行了,你來了也是給我添亂。這幾日在家得閑了就寫份冊子出來,東北蕭家今年的軍糧,您怎么看,是批多少?我看看你一段時日不見有沒有什么退步。”
方太初恢復不茍言笑的樣子,起身同云檀一同走出屋子。
“明白的,師父今日還有其他安排嗎?”
按理說方太初今日休沐,現在出了柳胡同,云檀往云府方向走著,方太初住所在另一邊,此時卻和云檀走在同一方向。
“我去潘侍郎府上一趟,有些朝事需和他探討。你先行回府罷,改日我上門同侯爺一敘,路上當心。”
告別方太初,云檀和景明一人抱一摞書,朝云府的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