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夕陽西沉,余暉彩霞,燃燈寺熠熠生輝,十里外為之炫目。傍晚桃林如一抹霞靄,朦朧天地邊界。
桃花漫漫無際,樹林下忽而飄來幾串銀鈴笑聲,但見幾個少女傍著桃花,眼波流轉。
“偌大的桃林,蓊蓊郁郁,真是難得的好景致。”青衣女子眼如湖水。
紅衣女子道:“看姐妹們容顏,倒給林子添了幾分靈氣。”
“臭美!”青衣笑罵一聲,“若是姐姐能來,定然高興,都怪那顆千年玄冰,不然我們姐妹可多快活!”
紅衣女子嘆氣道:“聽聞那玄冰為仙家點化之物,成人后須赴天庭當盞酒童子。”
“姐姐誤吞玄冰,不料反被其吞噬靈力,現了原形,恐怕亦毀了她多年修行吧!”
山風輕拂,桃林微漾,女子馨香直透心扉。香艷之際,兩位書生恰巧路過桃林,見桃花樹下盈盈秋波,不禁浮想遐思。
青衣遙望書生笑道:“姐姐不在也好,我等倒是可以去吸點陽氣,否則被她看見,又要責罵。”
青衣引手招魂,一瞥之間,兩位書生當即被勾魂攝魄,腳步旋即飛奔而來。
“敢問二位公子,此番去往何方?”青衣嫣然一笑。
張生道:“去往京城赴試!”
紅衣女子笑道:“京城十萬八千里,豈急于今宵數步?不如賞月共飲如何?”
二書生心魂蕩漾,隨女子入桃林深處。
輾轉至一泓春湖、黃綠琉璃時隱時現,樓閣前一灣仙池,瑩瑩碎光閃爍其間。
“姑娘,此是何處?宛如人間仙境。”
青衣女咯咯笑出聲來:“此即人間仙境呀!”
“敢問兩位姑娘如何稱呼?”李生盯視紅衣。
“我名小桃,她名小柳。”
紅衣女拊掌而笑,無數曼妙女郎自樓閣走出,手持玉杯擺于幾案,隨之簫管聲起。
小柳斟滿一杯清酒,玉臂勾在張生肩上,邀與共飲天地。張生朦朧看她,只見她臉頰泛紅,靈巧得喜人。
一籠月色下,兩位書生酒意上涌,李生見小桃垂髫驚艷.四下無人欲裹挾入懷。小桃一把將他推開,跳入仙池蹁躚起舞,左手一撫弄,一朵桃花手心綻放,右手一捻,又一朵桃花晶瑩發尖。
兩位書生驚得瞠目結舌,囫圇間走入仙池。煙水氤氳中,各色少女竟弄身姿。
李生探頭欲吻小桃,不料一條香舌直通五臟六腑,瞬間一縷青煙升騰,竟而化為烏有。渾然不覺間,樹上一串花苞驀然鼓出。
而張生醉眼迷離,正與小柳香吻,忽覺喉間似有蛇蟲探入。他猛地推開小柳,側頭見李生衣襟飄在仙池。
“你等究竟何人?”張生嚇得臉青煞白。
小桃笑道:“荒郊野林間,你說是何人?”
“妖怪!”張生大悟,拔足卻身不得動,俯視仙池,但見橫斜樹枝,已將他足踝束緊。
小柳道:“妖怪?何其難聽,我等可是花神呢!”
風情聲中,劍光閃過,眾女子瞬間化為朵朵桃花,花瓣中微見血跡。
“原來皆是花妖!”
圓良劍鋒所至,花妖應聲而倒。張生揉眼,卻見仙池樓臺已憑空消失,自己置身于懸崖峭壁之處。唯有崖下湖水澎湃不止,心中驚恐是誤撞了邪氣!
見道士闖入,小柳旋即揮手,一把飛針穿空而過,若是應對稍有不及,瞬息間便會斃命。玉靜見狀,將桃花劍揮出萬道霞光,與飛針相撞。
飛針轉眼化作細長柳條。
“收!”渡濟舉起收魂鏡。
小柳見一道冷光襲面,輕呼一聲,青衫飄蕩,一枝柳葉凋落在地。
原來小柳是柳葉精!
見小柳被收,小桃急往草叢深處逃去。渡濟豈能放過她?急急追趕。突然草叢中竄出一條大蛇,軀體有木盆大小,一條擺尾,打得山響。
瞬息間,蛇身蜷縮成丈余圓盤,昂首挺胸。
“姐姐,速救我等。”小桃躲藏巨蛇身后。
月色映照下,巨蛇巍然如山。玉靜不敢稍忽,長劍如輪舞動。劍光斬蛇鱗,鏗鏘作響,濺起飛花墜玉。
其鱗堅硬如鐵,劍光未能傷其分毫。圓良腕力一抖,銀光閃耀,寒芒凌厲,直取巨蟒之首。巨蟒首側一擺,險險避過一劍。
大蛇一聲怒吼,仿若九霄雷鳴,震撼山河。瞬間眾人皆驚,墨緣懼色滿面,癱坐于地。
半晌,渡濟尋隙俯沖而下,長劍直取七寸。巨蛇猝然吸氣.眾人皆被攝至半空。
血口深幽,令人膽喪魂驚。墨緣眼見足尖離地,急抱一棵大樹。
回首一看,玉靜被冷氣吸附,全身懸浮半空,若無救援,恐將被巨蛇吞噬。
眼看玉靜從身側掠過,命懸一線之際,墨緣右手緊握其腳踝,硬生將她拽住。墨緣咬緊牙關,不敢松手,手腕酸痛難忍,仿佛關節欲斷。
巨蛇再吸冷氣,力如狂風。
“三師兄,無需顧我,否則將與我同入蛇口。”玉靜淚水滑落。
遠處,渡濟將劍插入泥中,借力穩住身形,瞬息間抽劍投向蛇口。巨蛇受劍驚擾,吸氣未及接上。
趁此間歇,渡濟掌風拍于玉靜后心,將其送出三丈之外。巨蛇雖受干擾,但兇性猶在,嘶鳴不已,勢欲再次吞噬眾人。
眾人深知巨蛇身形敏捷,若讓其回過神來,更難應對。圓良沉吟片刻,自背篼中取出一小瓷瓶,啟開瓶塞,輕吹一口氣。
白煙裊裊,直沖巨蛇鼻端。此藥名為“百步香”,妖物吸入白霧,則頭昏腦脹,只是藥性難以持久。
巨蛇突聞異香,張嘴欲呼,旋即身形一頓,萎靡不振,可眼中仍是閃爍嗜血光芒。
“孽障莫逞兇!”渡濟執劍上前,直刺巨蛇七寸。
但劍鋒未及蛇身,燃燈寺忽傳出一陣哭聲。哭聲響徹云霄,傳至懸崖之巔。巨蛇聞之似為嬰孩哭聲,猛然擺尾騰起,沖向燃燈寺方向。
一眾花妖緊跟其后。
險遭蛇腹之劫,四人驚悸未定。見燃燈寺黑影浮動,四人又恐觀真兇多吉少,急急匆匆趕回。
原來此番打斗間,燃燈寺內.嬰兒正恬靜沉睡。觀真見四下無人,從腰間掏出一把匕首。正欲下手之際,突然嬰孩一聲啼哭,猶如驚雷炸地。
一聲巨響,墻壁被撞破一窟窿來,砸進一顆巨大蛇頭,其眼如圓盤,凝視觀真。
“救命呀……”觀真推窗而逃。
大蛇頭顱一頂,咬住觀真,活生生吞入腹中。眾人聞聲趕至,正見此景,皆驚恐流汗。見嬰孩臥于床圍,大蛇矚目嬰孩,輕觸其額,眼中流露慈愛。
而嬰孩猶如見到生母,不再啼哭,口中含糊囈語。大蛇見狀,淚珠打轉,鼻息間發出嗚嗚哭泣之聲。
半晌,祥光籠罩全寺,又見大蛇自殿外徐入,踞地而坐,虔誠向觀音行禮。
而后昂首長鳴,聲振四野,猶如誦吟佛音。逾一刻鐘,大蛇扭曲身軀,即卷起嬰孩離去……
經一夜奔襲,四人各據一方閉目養神。
墨緣心中浮現方才情景,內心涌起悲憫,多言錄妖書中未記大蛇作惡,百姓仍稱之為仙子。既然如此,是否真要趕盡殺絕?
大師兄決然道:“書上既有其記載,那便是塔下之妖,我等豈能懷柔惻隱之心,行有違天理之事?”
圓良贊同大師兄之言,責怪墨緣婦人之仁。墨緣不再多言。
兩日后,眾人來到八節洞對岸,遠望瀑布霧氣蒙蒙,遮蔽視線。
又行至山巔,忽見一座石屋。石屋外墻斑駁,門戶敞開.屋內陳設多半腐朽。
圓良道:“我剛才查探了下,應是獵戶所留。”
渡濟回應:“此處正好可望見八節洞,不如就在此處住下。早晚察看大蛇動靜。”
石屋門前有片樹林,樹木參差錯亂,枝杈縱橫。石縫間雜草叢生,似已多年無人打理。
墨緣一番修整后.便在此處與眾人修習練武,磨礪刀槍劍戟之技。
因他全無功夫,三人怕遇事吃虧,想傳授他道家心法。
玉靜取出紙筆,將御風訣心法詳盡寫就,并告知修煉前需靜心凝神,摒棄雜念,引導真氣入丹田。
墨緣盤膝閉目,依玉靜所言打坐冥想。
“此御風訣難極,你能速記下來,可謂天資聰穎,不愧是三師兄。”
墨緣謙虛回應:“師妹謬贊。我不過多讀過幾本破書,略懂些記憶訣竅,仍需勤學苦練才行。”
“那倒也是。”說著玉靜掏出小香爐,放置于地,以平心靜氣。
御風術,乃是道家秘典之一,其義玄奧精深,有諸般神奇妙用。
此雖為開篇,但頗耗心神施展之際便如騰云駕霧,瞬息可至千米之遠。
玉靜習得此術已逾兩年,心得頗深,只見她雙掌合十,口中默念心訣。
二人各自專注,四周寂靜無聲。
不覺月余間,墨緣御風術施展得行云流水,可在樹梢如履平地,且練習時間愈加短暫。
玉靜大喜,這御風之術,資質平凡之輩需習兩年方可熟練,不想墨緣月余間便小有所成。
是日傍晚,二人練功歸來,兩位師兄正搬柴火熬粥。
渡濟見墨緣,贊譽道:“三師弟,聽小師妹所言,你御風術日益精進,如此我便可安心。今晚得再次前往八節洞。”
墨緣遙望對岸:“這兩山之間,相距甚遠,我御風術雖有起色,但恐難跨越此般距離。”
圓良笑道:“并非要你飛越過去,只是萬一遭遇險境,若能以御風術自保,也是減輕我等負擔。”
渡濟點頭稱是,當即拿出紙鶴,念誦道家咒語。紙鶴旋即變為云鶴,升空而起,載著眾人前往八節洞。
山谷間氤氳繚繞,溪水蜿蜒流淌。而就在潭水邊,斜躺著一個身影,懷抱嬰孩,身著白色紗衣,烏黑長發披散肩上。
她邁動玉足,頓時水波涌現,激蕩而開,仿若九霄仙子下凡。
“蛇妖!今日定要讓你伏法!”此時尋妖鈴響徹天際,渡濟大喝一聲,猶如飛燕直下點水而過。
待白娘轉身,眾人眼前一亮,見她眼眸如靈氣凝聚,清澈明亮。
她并指作劍,衣袖翻舞間,長長黑發無風自動,暗器如同暴雨般席卷而來。那暗器銀光閃閃,看不清為何物。
眾人眼看躲避不及,拔劍招架。劍光與暗器飛花墜玉,擦出光亮耀如白晝。待暗器擊落,一瞧是為片片蛇鱗。
白娘卻是不懼:“我千載以來,人畜無犯,一心向善,何故不容我?”
渡濟威嚴言:“妖言惑眾,既為白蛇之身,為何偏要化而為人,分明居心叵測?”
渡濟一劍刺去,帶有雷霆萬鈞之勢。白娘柳眉倒豎,纖腰擰動,旋即長發散落,往四人糾纏而來。
墨緣心驚,急忙后退,卻仍是被發絲卷住。他奮力掙脫,奈何發絲韌性甚大,只能任憑拖曳。
一條紅信從白娘口中射出,剛到墨緣面前,又速速收回,隨后白娘微笑道:
“沒嚇著你吧?小書生。”
墨緣額頭冷汗直冒,嚇得臉面抽搐。玉靜大怒,劍光閃爍,朝白娘劈來。白娘低頭閃躲,被玉靜斬斷發絲。
兩人相持許久,渡濟見未分出勝負,手舉收魂鏡,朝白娘照去。
白娘心知收魂鏡厲害,旋即轉身施法,從潭水中引出一道水柱,直噴而去,將收魂鏡打落在地。
水柱卻沒立即消散,竟而化為水蛇狀。渡濟急于擺脫水柱糾纏、左右騰挪,連忙使出定身法術,將水柱定在半空。
此刻白娘趁勢欺近,半空揮袖,一條青藤鞭憑空出現在手,揮舞狠掃。
“砰”一聲悶響,鞭梢砸到潭水之上,濺起光華閃耀。
渡濟雖未被抽中,但青藤鞭靈活如蛇,左右竄動,難以躲閃。白娘乘勝追擊,待青藤鞭飛至渡濟頭頂,手腕一轉,卷住渡濟脖頸。
“妖女作惡,今天貧道須得除妖衛道。”
“嘴硬!臭道士,看你今天怎么死。”白娘又用力拉緊幾分,青藤鞭登時被拉得彎曲變形。
眼看大師兄逃不出禁錮,玉靜上前助陣。三人纏斗得難解難分。
旁邊圓良心頭一喜!
因白娘先前忙于應對,將嬰兒置于潭水邊上,未料到圓良打起孩子主意。
突聞嬰兒哇的一聲啼哭,回頭發現,是圓良趁虛搶走。
“別搶我孩子……”
白娘又驚又恐,急得顯出巨蟒本相。只見白光乍現,蛇軀暴漲。
“孽畜,敢傷我師弟。”
渡濟右手掐訣,左手結印,空中出現一道通體金環,朝著白娘罩落。此光環名叫“金剛鐲”,為道家克妖術數。
蛇頭見狀,昂首嘶吼,張開血盆巨口,似要吞噬金剛鐲。金剛鐲卻來回轉動,內有符文閃爍。
蛇頭吃痛,哀嚎不已。渡濟趁其被困,再次催動法術。金剛鐲旋轉得更加猛烈、符文連番下落,直打七寸。
大蛇七寸之處仿佛火燒,于是艱難地擺動蛇身,盤卷成團,將七寸牢牢包裹。但隨著符文愈發密集,蛇鱗出現裂痕,破損處,鮮血淋漓。大蛇痛楚欲死,唯覺天地無聲。
突然,潭水邊飛來無數桃花鏢。大蛇驚魂未定,卻聽耳畔傳來一聲:“姐姐,我等前來救你。”
蛇娘聞聲回顧,原是小桃與其姐妹前來相助,齊齊圍攻渡濟。渡濟應付不暇,手中金剛鐲術數當即一松。
蛇娘趁此解脫束縛,朝圓良飛掠而去。圓良疾奔,嬰孩啼哭,引得蛇娘越追越急。
大殿香案上供奉著觀音,蛇娘救兒心切,顧不及禮儀,徑直掠過。蛇尾左右擺動,打得燃燈寺屋瓦震裂。這百年香火之地,被蛇尾掃過,轟隆倒塌,瓦礫碎屑滿地。
渡濟大喝道:“你說一心向善,今日卻毀壞觀音殿,如此罪孽,豈能饒恕?”
蛇娘此刻又怎肯罷休?她怕圓良奪走嬰孩性命,又緊追圓良直往十里桃林。
漫山桃林,桃枝交錯,遮擋住了視線,急得蛇娘猛擺蛇尾。蛇尾橫掃而過,樹木盡折,花落簌簌作響,幾將桃林夷為平地。
而圓良左突右撞,一個閃身,飛出桃林盡頭。蛇娘緊跟其后,不覺間來到一塊石碑之下。
天空突然響起驚雷,原來是圓良引她來到萬歲牌地界。蛇娘恍然大悟,連忙退去,可已身不由己,寸步難離。
驚雷接連炸地,在她身上砸出幾個血窟窿。冷風呼嘯而過,蛇身幻化人形。
白娘虛弱地立于地界,看著高聳如山的萬歲牌,目光落幕哀怨。
渡濟掏出收魂鏡道:
“要么上萬歲牌,灰飛煙滅;要么入收魂鏡,壓靈塔之下。你自選吧?”
天空電光四射,白娘猶豫不肯搭話。只見收魂鏡一道白光飛出,即將射入白娘眼簾。
突然間,一件桃衫落于白娘頭頂,遮擋住鏡光。外圍傳來小桃聲音:“仙道暫且留情,此中有隱情,且聽小桃一說。”
渡濟冷笑:“何等隱情?若解釋不清,便先取你性命。”
“是燃燈寺的妖僧們罪有應得,事情始末,得從白娘逃離靈峰塔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