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仰望,果見峭壁間懸著客棧,晚風中燈籠紅光閃亮,憑添幾分古樸陰森之氣。
圓良道:“何懼之有,若為妖邪,收拾干凈便是!”
只是眼前擋著河流,水面金波翻滾。恍惚之際,忽見一竹筏飄來,筏上載滿木柴糧食。一絡腮胡漢子赤膊撐竿,劃至跟前.詢問四人是否過河。
時已暮色,眾人索性上船,由那船夫撐篙渡河。
船頭擺置兩條板凳,與船夫言談間,四人得知這薄刀嶺為一狹長山嶺,其中澗谷幽深,雜花繁盛,生有各類奇珍異草。
每年不少采藥人入山尋藥,其中半數不幸殞命。四人甚為不解,詢問船夫緣由?
船夫嘆息道:“山中多珍草,但也多蠻煙瘴雨。因地勢險峻,又有瘴氣阻撓,故采藥人需數日于山中尋草,結果偶遇毒霧……”
言談之際,忽聞河面上傳來女子唱戲聲,音韻悠揚婉轉。
“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江上唱歌聲。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唐.劉禹錫”
玉靜笑道:“此女真是風雅。”
船夫憨笑遙望客棧:“唱戲人是我侄女,因愛唱竹枝詞,村民叫她阿枝。”
墨緣問道:“此客棧懸于懸崖之上,好生奇怪,不知有何緣由?”
船夫解釋道:“原來山嶺中多有匪盜混跡,結群為伍,專事殺人越貨,多為采藥人奇珍異草。”
“數年前,客棧原在河邊,常有客商遭劫,故遷至懸崖上,以保客商安全。”
歌聲中漁船泊岸,一面招牌懸于山崖間,上書“順河客棧”四字。
船夫揚聲呼喊:“阿枝,來客人了!”
客棧內探出阿枝頭來,見是船夫,應聲答道:“三叔,馬上迎接。”
阿枝言畢垂下幾個籮筐,以鐵索牽引。圓良見此不禁啞然,未免太小瞧我等?說著于船舷輕點,抽身而起,像顆燕子一般上到山巖,眨眼功夫便至垂花門下。
船夫見圓良飛檐走壁,驚得目瞪口呆。渡濟暗責圓良沖動,此地未察虛實,輕易顯露武功,也不怕引人耳目?
在船夫狐疑眼色中,三人坐進籮筐,被客棧伙計拉至垂花門下。雕花木門鑲嵌峭壁間,門窗木片勾連搭接,貼著大紅剪紙。
四人入店,后堂跑出阿枝,膚白如雪。
圓良言:“一路奔波,口燥舌干,先來兩壇白酒嘗嘗。”
玉靜心下生異,尋思此峭壁客棧,店姑姿色上佳,不知是否有詐?阿枝似窺其疑,顧盼之間,嘴角微動:“女道長有何疑慮?何不點些下酒小菜?”
圓良搶話疾言:“店姑,有何菜品可供下酒?”
阿枝未作答話,轉頭復視墨緣,見是位俊俏書生,忍不住眼波流轉,半晌輕吐幾個字:“有,有心肝可下酒。”
此話一出,四人臉面驚愕。阿枝又咯咯笑起,指著圓良言語:“此道長能飛檐走壁,你們說,我敢開黑店么?”
“阿枝,休得胡言,嚇壞客官。”船夫于角落輕言。
“不才沈懋,以打漁為生,早晚亦來此飲酒歇息。阿枝自幼失去爹媽,言語無禮,還望諸位不要見怪。”
語氣雖和,卻顯露出些許嚴厲。阿枝忙施禮賠罪:“對不住,山野村女,平素口無遮攔慣了多有粗言,諸位可別往心里去。”
眾人聽罷便不再計較,沈懋囑咐阿枝,趁飯菜溫熱之暇,先帶人至客房看看。四人循木梯至二樓,阿枝跟隨其后,又戲言道:“剛才那位小哥,相貌倒是清秀。”
玉靜回頭秀眉一挑,嘴角里吐露出幾個字:“不識廉恥。”
阿枝斜眼望向玉靜,微露不屑之色。
四人入屋后,她又獻上茶水,退至一旁恭敬侍立。墨緣環顧屋內陳設,目光落于一幅畫卷,畫中卻是一唱戲女子,青絲垂掛,神態與阿枝頗為相似。
“好畫!”
“是我隨筆涂鴉而已,不過這畫中女子,一生郁郁寡歡.早早就香消玉殞了。”
阿枝低首侍立于側,眼含晶瑩淚光。
“怎會如此,你曾見過她?”
“她便是我母親,我曾夢中見過她鏡前梳妝,正是畫中這般模樣。”
墨緣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待觀畢客房,眾人下樓,阿枝溫了一壺酒,坐至墨緣身旁,斟上一大碗遞與墨緣:
“倒想看看小師兄酒量如何?”
墨緣面露苦色。玉靜見狀,笑著為他解圍,拿起杯盞說道:“我先替三師兄嘗嘗,酒中不會下蒙汗藥吧?”
阿枝又為自己滿上一杯,與之對酌,笑言:“女道長何出此言?順河客棧方圓十里,誰人不知,你不妨去打聽打聽,幾時下過蒙汗藥,免得壞了客棧名聲。”
說罷便舉杯示意,對墨緣再三傳情,玉靜醋意大翻。隨即打開鴛鴦匣,掏出尋妖鈴來。阿枝不明其意,見鈴鐺倒是精巧,欲伸手取拿。
玉靜卻閃身躲過:“怪哉怪哉,鈴鐺未響,你莫非不是狐貍精?”
“我也想呢,可惜只是凡胎,若為狐仙,豈不逍遙快活?”
阿枝忍俊不禁,而后又端來一壇酒,繼續譏誚道:“一對破鈴鐺有何珍貴,我房中幾十只風鈴,個個不比你手中鈴鐺差。”
阿枝豈知此是尋妖鈴,玉靜先前是試探于她。圓良見酒按捺不住,端起碗來仰脖而盡,不覺間面紅耳赤。阿枝又發出銅鈴般笑聲:“這位胖道長,未嘗出是辣椒水么?”
圓良方知被愚弄,猛拍桌面,欲要大罵。船夫見狀忙上前賠罪:“瘋丫頭,再胡鬧,看我打斷你的腿。”
說著抱出一壇女兒紅,圓良方才消氣。不久,阿枝被鄰桌招呼,那八仙桌前坐著一男一女。男子年約六十,且是個光腳和尚;女子則一身黑衣,腰懸長劍,懷中蜷縮著一只黑貓。
二人窗前,橫架一根魚竿,片刻間魚線晃動。赤腳僧見狀起身,稍將魚竿一提,一紅鯉魚在河面掙扎擺尾。赤腳僧得意一笑,將其拉上客棧。
客棧離河面少說三丈之遙,竟能釣魚上來,可見非同尋常之人。
眾人又見他取下鯉魚,遞至黑貓嘴邊。那黑貓突發凄厲之聲,令人寒毛直豎。
因船夫常年撐船渡河,見識過不少江湖豪杰,也聽聞過不少江湖傳言。看兩人裝扮,斷定是江湖大盜黑蝴蝶與赤腳僧。這對江湖大盜,常年出入深山古墓,尋覓奇珍異寶賣往西域,可謂惡名昭彰。
但因身手不凡,諸多江湖俠士卻又奈何他們不得……
窗外,長江支流蜿蜒流淌,岸邊垂楊依依,頗有幾分風韻。黑蝴蝶望了一陣,見阿枝前去斟酒,轉頭問道:“姑娘,此河流何名?”
“傷河!”
“傷河?”黑蝴蝶詫異而言,“河水清澈,可見魚蝦水草,堪比江南美景,為何其名卻似有骨髓之痛?”
“傳聞有個唱戲女子發了瘋,在此溺水自盡,因此得名傷河。”
黑蝴蝶聽聞放下酒盞,不再言語。阿枝細看這女子,唇若涂朱,驚艷如蓮,不似混跡江湖中人。
忽而山風拂面,清新之氣撲鼻。黑蝴蝶又輕聲詢問阿枝:“請問薄刀嶺中,可有斷魂坡?”
阿枝抿嘴淺笑:“我是個孤女,無親無故,未曾聽人提及此地。不過深山老林兇險萬分,敢問二位此番前往斷魂坡?”
赤腳僧未予回應。阿枝畢竟年幼,言語頗多,又述說諸多山間趣聞。赤腳僧聽罷,淡笑而已,未發一言。
抬頭間,見圓良抱著酒壇,赤腳僧眼睛一轉,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夫子來時全不覺,杯中美酒我先嘗。”
圓良酒杯瞬間空了,正不知何故,見赤腳僧輕蔑一笑,方知是其施展法術,將酒水轉移至他杯中。
“這禿驢,竟敢搶我酒吃。”圓良端起酒碗砸去,那碗急速飛出,力道頗大。
此意是在試探對方功夫,對方倘若能接住,那功夫自是不淺。黑蝴蝶見酒碗飛來,抬腳托住碗底,酒碗竟在其腳尖上旋轉不已。
“哼,街頭雜耍功夫,雕蟲小技。”圓良仍不服氣,又接連扔出三個酒碗。
三只酒碗飛出,心想此女這下難以應對。誰料黑衣女將頭一埋,頭上頂住一只,雙臂穩穩接住兩只。阿枝在一旁鼓掌稱贊,嚷著雙方再來個回合。
船夫知其原委,忙賠笑道:“諸位客官,請息怒,莫傷和氣。此客棧懸于峭壁上,稍有大動靜,便會墜入懸崖。”
圓良窩著一肚子火,正要發作。渡濟上前示意他收斂脾性,以免惹出麻煩,耽誤行程。聽聞大師兄言語,圓良只能作罷。
待到次日天明,眾人久不見玉靜出門,忍不住敲門詢問,但房內毫無動靜。隨后圓良破門而入,見玉靜睡得死沉。
房內彌漫著一股異香,令人昏昏欲睡。
“有迷香。”圓良言罷,背起玉靜出門。
墨緣左右翻看,卻不見尋妖鈴匣子,心疑莫非有人偷盜尋妖鈴?
阿枝端來一盆涼水,為玉靜拭臉。半晌玉靜醒來,回憶昨晚將尋妖鈴匣子放于枕頭邊,隨即沉沉睡去。
“昨晚二人是否尚在?”墨緣問起阿枝。
想來使出迷香此類旁門術數,必定為江湖術士。墨緣推測赤腳僧和黑蝴蝶所為。
阿枝領眾人搜尋二人房間,早已不見人影。江湖術士行蹤詭秘,這下恐怕難以尋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