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澀的海風裹著燒烤香氣鉆進鼻腔時，方予安正踮腳把行李箱從出租車后備箱往外拖。斜后方突然伸來的手臂輕松提起箱子，她聞見熟悉的雪松沐浴露味道混著溫熱體溫壓下來。

“還是這么愛逞強。”夏天襯衫袖口卷到手肘，小臂線條繃出好看的弧度。十七歲的少年已經比她高出整整一個頭，說話時喉結在曬成小麥色的皮膚下滾動，方予安慌忙錯開視線。

方予安站在沙灘上，望著遠處海天相接的地方，心中滿是期待與忐忑。這是她第一次和夏天一起參加海邊露營，也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接觸他的生活圈子。

帳篷區飄來銀鈴般的笑聲，甘靜提著裙擺從礁石上輕盈跳下，奶油色裙角被海風吹成綻放的百合。方予安看著夏天瞳孔里倏然亮起的光，像十年前那個用尼龍繩垂下來的玻璃罐里閃爍的螢火蟲。“龐克說要生篝火！”甘靜揚起防曬霜都沒抹勻的臉，發梢沾著細碎貝殼，“夏天你帶打火機了對吧？”她說話時總是微微歪著頭，睫毛在眼下投出蝴蝶振翅般的陰影。

方予安看著夏天手忙腳亂翻找背包，金屬打火機在掌心轉了三圈才遞過去。他耳尖泛紅的模樣太過熟悉——初中物理考砸那次，少年也是這般慌亂地往她課桌里塞道歉紙條，塑料袋在尼龍繩上晃了整節晚自習。

“予安來搭把手。”發小的呼喚扯回思緒，龐克正拎著兩頂帳篷沖她招手。塑料布在沙灘上鋪開的瞬間，方予安聽見身后窸窣響動。轉頭正撞見夏天彎腰幫甘靜綰起長發，修長手指穿梭在栗色發絲間，腕上系著條她從沒見過的薄荷綠發繩。燒烤架騰起青煙時暮色已經漫過海平面，鐵架上滋滋作響的雞翅突然爆開油星。夏天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側身擋住甘靜，火星在他肩頭燙出焦痕，卻換來女孩咯咯笑著往他手里塞冰鎮檸檬汽水。

鋁罐凝結的水珠沿著指縫蜿蜒而下，方予安捏緊自己那罐沒開封的飲料。初中每個悶熱的晚自習，五樓垂下來的塑料袋里總會躺著這樣的檸檬汽水，瓶身用油性筆畫著歪扭笑臉。此刻那些笑臉正在記憶里碎成泡沫，隨著海浪聲涌向深不可測的夜。“夏天烤的秋刀魚超贊！”甘靜舉著烤串湊到龐克身邊，油漬在唇釉上暈開也不在意。方予安看著少年悄悄把烤焦的那面轉向自己，金黃花刀在火光里泛著蜂蜜般的光澤——那是他初中時特意跟食堂師傅學的，為了賠她摔碎的水晶發卡。

篝火漸弱時甘靜突然指著天空驚呼，銀河正從云隙間傾瀉而下。方予安在眾人仰頭的瞬間捕捉到夏天的側臉，他凝視的卻不是星辰，而是甘靜被月光浸透的輪廓。那樣專注的眼神她曾在無數個黃昏見過，當尼龍繩系著的塑料袋輕輕叩響她家窗戶。“防曬霜要蹭到烤串上啦。”甘靜突然轉向方予安，遞來的紙巾帶著桃子香氣，“這還是夏天特意買的，說海邊紫外線強...”后半句融化在海浪里，方予安看著紙巾包裝上熟悉的便利店logo，突然想起上周暴雨天，少年渾身濕透卻護在懷里的購物袋。

炭火最后的余溫里，她終于看清那個橫亙整個青春的謎題。原來尼龍繩那端系著的從來不是雙向奔赴的約定，而是她獨自演算了十年的單戀方程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