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掠過車轅,卷起蘇霽華鴉青色的發絲。一縷檀香混著血腥氣縈繞在鼻尖,她忽然對上一雙幽邃的異色瞳眸——左眼如同浸在寒潭中的琥珀,右眼卻似淬了星火的墨玉。那瞳孔深處流轉的鎏金色光暈,恍若月下九曲回廊里搖曳的燭火。
“別看。“他的聲音像雪山巔滾落的玉磬,清冷中透著沙啞。
蘇霽華的眼前被覆上冰綃軟紗。那人指節分明的手掌帶著霜雪的氣息,卻在她腕間留下灼人的溫度。低沉的聲線驚破凝滯的時空,“這雙眼睛,原是不該存于世的。“
馬車雕花窗棱在急速傾斜,檀木香陡然逼近蘇霽華,玄色貂裘掃過她染血的袖口,那只戴著墨玉扳指的手掌已穩穩托住她的后頸。發間珍珠步搖叮咚作響,一滴清淚恰巧墜在對方襟前金線繡的蟠螭紋上。
馬車外傳來裴忌將軍收劍入鞘的錚鳴,驚起林間棲鳥。
“多、多謝公子......多謝公子搭救“,她聽見自己顫抖的聲音混在轔轔車輪聲中。
回應她的是長久的沉寂。忽然有溫熱呼吸拂過耳畔,少年修長的手指正輕輕撥開她黏在頸間的發絲:“別緊張,一會就把紗絹拿下來“。
蘇霽華緊緊攥著自己的衣袖,弱弱的回應了一聲”好……”。
深藍的天幕漸漸撤去,晚霞為山巒和草原披上了一層金紗,漸漸地,余暉被夜色吞沒。裴忌駕著馬車,月光將他玄鐵護腕照得森冷。車內斷續傳來的低語讓他想起玄啟國邊塞的流沙——越是掙扎,越是沉淪。景湛用那種特有的、裹著冰碴子的語調道:“裴忌,今晚在此休整。“
“末將這就生火。“劍鞘撞在石上迸出火星,橘色火焰騰起的剎那,松脂香裹著記憶碎片撲面而來。篝火噼啪炸開一朵橙花,景湛瞳孔里躍動的不是篝火而是自己十年前的自己跪在琉璃殿前:那時母后的裙裾掃過滿地碎瓷,聲音輕得像要化在風里:“景兒,情愛是鴆酒,需七竅流血方知痛;權力是業火,要焚盡八荒才能暖,你一定要答應母親好好活著……”
“母親,別丟下我!”
夢囈驚破夜色,任由記憶如潮水漫涌——沖天火光中,母后墜滿東珠的發冠在琉璃瓦上敲出絕響;血泊里浮起無數張扭曲的臉,族人們的指甲在地磚上抓出帶血的溝壑......
“少主,你怎么了?裴忌的聲音混著晨霧飄進來。
景湛驚醒,他的掌心被冷汗浸得發涼,他這才驚覺自己竟在睡夢中死死扣著她的腕骨,兩人相貼的肌膚間,隨著她急促的脈搏輕微震動。
“什么時辰了?”景湛輕聲詢問,生怕驚擾到了蘇霽華。
“寅時三刻了。”裴忌應道。
景湛看著熟睡的蘇霽華,他伸出手,解開了蒙在蘇霽華眼睛上的紗絹。,紗絹輕輕滑落,露出蘇霽華清秀的面龐,看著少女睫毛在臉頰投下顫動的陰影,像被雨水打濕的蝶翅,他望著蘇霽華睫毛上將墜未墜的淚珠,想要替她拭去淚珠。卻在觸及蘇霽華的瞬間他被灼得發燙,景湛正愣神的時候,蘇霽華突然握住了他的手。她的臉上滿是痛苦和焦急,口中含糊不清地呼喊著:“母親,別留下我……”景湛僵在原地,一時無措,記憶深處泛起了自己以前做噩夢的時候,母親會用溫軟的掌心輕拍自己的背。此刻他只能生澀地撫上蘇霽華顫抖的脊背,一只手輕輕拍著她的后背。
當晨霧漫過某片松針,沾滿露水的蛛網震顫著崩斷,第一縷曙色正巧停駐在她唇畔,凝成一點欲融的絳色。景湛盯著那抹絳色,幽聲低語道:
“原來你也被母親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