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雨晴曾做過一道心理測試題,題目是:在夢里遇到可怕的東西攻擊你,你會怎么做?
這道題有四個選項,季雨晴給出的答案是抽它丫的。
已經確定了身處夢境,季雨晴的思想包袱也就可以拋開了,于是她攥緊拳頭,卯足了勁兒朝那張臉揮去。
一只熱乎乎的大手將她的拳頭緊緊包住,同時她的右臉頰被暖暖的手指不輕不重的捏住。
“季雨晴,醒醒!”
是陸遠征的聲音,聽起來很擔心很急切。
季雨晴的拳頭被攔了下來,她就抬腳把瘋男人踹飛出去。
解決了威脅,她就想抱怨陸遠征來得太晚,事情都解決了,他怎么才出場!
但轉念一想又不對,她現在是在夢里,而陸遠征說的是醒醒。
夢醒只在一瞬,季雨晴猛地睜開眼睛,她抬起自由的左手,摸到了絲滑微涼的布料,緊接著溫熱的體溫傳到她的掌心。
季雨晴心說這是什么料子,這么薄嗎,她竟然能感覺到對方的體溫!
捏她臉的手離開了,它握住了她的左手,陸遠征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別怕,我在呢。”
季雨晴什么也看不見,但她還是習慣性的“看”向陸遠征。
他身上有一股她說不上來的味道,淡淡的,很好聞。
他的臉應該離她很近,她能聽到他清淺的呼吸聲,還有遠處的雨聲。
豆大的雨滴打在樹葉上,又密又急,就像那晚她在小樹林里急于逃命時聽到的聲音,還有越來越近的腳步聲,還有接連不斷的槍聲。
季雨晴的心怦怦亂跳,腦子也開始嗡嗡響,渾身更是一陣一陣的發冷發緊。
她知道這不是傷情復發,也不是發燒了,她這個情況是恐懼延遲爆發了,俗稱后怕。
心理醫生教過她很多處理恐懼情緒的辦法,她最常用的方法是轉移注意力,不去想引發自己恐懼的事情。
外面的雨聲吵得季雨晴無法集中注意力,她下意識握緊雙手抵抗腦海中想象出的危險場景。
她知道那些畫面都是假的,都是她想象出來的,她已經安全了,危險已經解除了。
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腦子,就像那句至理名言:越是讓自己不要想大象,結果滿腦子都是大象。
她腦子里沒大象,全是被槍打中后的痛苦和恐懼。
密不透風的黑暗里,緊貼在手上的熱源幫她暫時留在現實世界,但任由恐懼蔓延下去,她遲早會被自己的想象力逼瘋。
身上忽的一輕,季雨晴還沒反應過來,她就被一個熱的離譜的懷抱罩住,鼻子聞到的是陸遠征身上好聞的味道,耳邊是他溫柔又堅定的低語。
“菜菜別怕,我們已經安全了,不怕,”陸遠征輕拍著她的肩,“我會一直在你身邊,我會一直陪著你。”
我跟你有那么熟嗎,菜菜也是你叫的!
季雨晴氣得想罵人,奈何嘴張再大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又氣又急的季雨晴恨不得把他也一腳踹飛了,就像踹夢里那個瘋男人一樣……
她很想給自己一巴掌,這么重要的事情她怎么就給忘了!
季雨晴趕緊揪著陸遠征的衣服把他從她身上拽起來,然后攤開左手,右手呈握筆狀做寫字的動作。
陸遠征立即問道:“你想要紙和筆?”
季雨晴果斷豎起拇指,給他點了個贊。
“你不要動,我馬上給你拿。”
陸遠征說得快是真快,幾乎是他話音剛落,季雨晴手里就多了一個硬皮筆記本和一支筆。
季雨晴隨意翻開一頁,又摸了摸筆尖,確認出墨流暢后,她左手貼在紙面上,右手正常的握筆姿勢,筆尖緊貼著左手食指指尖開始書寫。
其實對于一個會寫字的人來說,一只手完成盲寫算不上什么難事,季雨晴加了左手輔助,會讓寫出來的字跡更工整些。
這是她上次失明又失語時養成的習慣,她視力恢復后這個習慣還一直保持著,只是稍作調整而已。
季雨晴此時心里急,寫出來的字就有些潦草,但不影響閱讀。
“定安大學建筑系孟元暢,”陸遠征停頓了一下,“下面這串數字是這個人的學號嗎?”
季雨晴很想夸他一句真聰明,奈何說不了話,她就給他點了個贊。
“我馬上把這條線索告訴吳澤。”
季雨晴把手移開方便他看,不過如果要是她的話,她會直接拍照發過去。
咔嚓一聲脆響,是手機拍照的聲音。
都說陸遠征很聰明,季雨晴現在終于真切的感覺到這個人是真聰明。
“你這樣平躺著舒服嗎?”
季雨晴被問的很想翻白眼,她這么直挺挺的躺著,怎么可能會舒服。
她想避開頭上的傷側躺,結果又被陸遠征伸手攔住。
“醫生不建議你側躺,如果你實在不舒服,我可以幫你調一下高度。”
季雨晴更想下地打套太極拳好好舒展舒展筋骨,但她的傷在頭上,這種時候最好乖乖聽醫生的話。
上半身隨著病床緩緩抬起,舒適些的季雨晴大方的給細心又體貼的陸遠征點了個贊。
“要喝水嗎?”
被他一提醒,季雨晴才感覺到她的嗓子又干又疼,咽唾沫像吞玻璃渣,疼的她五官都擠到了一起。
“吸管可以嗎?”
季雨晴直接朝他伸出手,然后手里就多了一塊又濕又涼又軟的,布?
酒精的味道很明顯,季雨晴猜手里的是濕巾。
她把手仔仔細細擦拭一遍,擦到輸液留下的針孔時還有些疼,不過在能忍受的范圍內。
感覺已經擦干凈的季雨晴再次伸出手,但顯然陸遠征不太滿意,他捏住了她的左手食指。
不等他有下一步動作,季雨晴就下意識把手抽了回來,又用濕巾著重擦摸過筆尖的手指。
她這么做不是嫌棄陸遠征,她跟他只是認識,根本算不上熟,而她并不習慣跟不熟的人有太親近的接觸。
剛醒那會兒,她的注意力沒那么集中,而且身上的冷意讓她不排斥熱源靠近。現在雖然還是有些冷,但她腦子已經清醒了。
直到陸遠征提醒她已經擦干凈了,她才停下來,很快她的手里就多了一根軟軟的吸管。
“可以喝了。”
季雨晴沒有馬上喝,她沿著吸管摸到被陸遠征握在手里的杯子,她想自己拿著,可陸遠征就是不放手。
無奈,她只能放棄。
她現在的嗓子又干又疼,喝水太急反而更難受。因為有經驗,季雨晴慢慢小口抿著,等嗓子得到足夠的滋潤,她才敢稍大口些喝。
喝水的時候她也沒閑著,先是動動左腿,嗯,很好,還在。再動動右腿,也沒有問題。
沒有缺胳膊少腿,只是磕傷腦袋,看來她還是很幸運的!
季雨晴的好心情沒持續太久就被再次響起的雨聲攪碎,她咬著吸管,憤憤的瞪著雨聲傳來的方向。
“怎么了?”陸遠征輕聲問。
季雨晴指了指雨聲傳來的方向,又做出捂耳朵的動作,她希望陸遠征能猜出她想說什么。
“外面沒有聲音,”陸遠征充滿擔憂的聲音響起時,一只手掌也貼上了她的額頭:“哪里不舒服嗎,我讓人去叫醫生?”
季雨晴心急的把額頭上的手扯下來,在他的手心寫下她的問題:沒有下雨?
“沒有下雨,而且病房的隔音效果很好,就算下雨也聽不到。”
陸遠征的回答讓季雨晴很意外,他沒必要騙她,但她確確實實聽到了暴雨傾盆的聲音,如果不是真的下雨,那只能是她產生了幻聽。
仔細想想這雨聲確實不正常,之前她寫字和喝水的時候沒有聽到雨聲,當她放松下來后,雨聲才又出現。
“你別怕,我去叫醫生。”
季雨晴拉住了已經站起身的陸遠征,她示意他給她紙和筆。
斟酌了一會兒,季雨晴才在筆記本上寫下一行字:我是自己嚇自己,我緩緩就好了。
季雨晴沒管陸遠征會怎么想,她翻開新的一頁,然后強逼自己集中精力默寫唐詩。
磕磕絆絆默寫完兩首詩,雨聲卻越來越響亮。季雨晴知道這個方法不管用,于是她決定放大招,默寫《清靜經》。
她為什么不選其他經文默寫?
原因很簡單,《清靜經》她背的熟,她能做到從第一個字開始,一字不差寫完最后一個字。
在這個過程中,她的注意力不自覺的就會集中,這樣她也就不會分神去想那惱人的雨聲了。
一遍默寫完,她很自然又從頭開始,第二遍馬上也到尾聲了,她的臉頰被人不輕不重的一捏,再一扯。
突然被打斷,季雨晴脾氣上來,眼睛瞪過去的同時,手也重重打在那只不懂事的手上。
啪的一聲脆響,捏她臉的那只手離開了,陸遠征的聲音響起:“喬木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你說,看正前面的屏幕就行了。”
季雨晴根本不信他的話,她還想繼續瞪他,雖然她看不見,但他又沒瞎,肯定能看出她的態度。
“菜菜,別瞪了,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你說。”
喬木的聲音果然從前方傳來,季雨晴的眼睛唰的一下就轉了過去。
前一秒還咬牙切齒的她,下一秒就露出乖巧甜美的笑,還眨巴著眼睛,好像在說:你說,我聽著呢。
“菜菜,孟元暢死了。”
季雨晴笑成彎月牙的眼睛一下子瞪成圓滾滾的貓兒眼,她眼珠左右晃了一下,握筆的手剛想動,喬木又說話了。
“我知道你懷疑他是被同伙滅口了,我也覺得是滅口。不過這些事情用不著我們操心,警察會調查清楚。”
季雨晴下意識想點頭,下巴被陸遠征先一步托住。
她雖然知道他是好意,但這不妨礙她沒好氣的白他一眼。
陸遠征把手拿開了,季雨晴豎起大拇指表示贊同喬木的話,然后她比了個九的手勢。
別人可能會以為那代表著九,跟她心有靈犀的喬木卻知道那是個問號,而她也能猜到季雨晴想問什么。
就聽喬木說道:“我知道你想問孟元暢的死跟你有什么關系,你確定你要現在聽?”
季雨晴心說我不現在聽,我什么時候聽,等我又能看又能說的時候再聽?這件事如果到那個時候知道也沒關系,你現在干嘛告訴我?
喬木嘆了一聲:“算了,直接跟你說吧。前兩天那個雨夜有人想殺陸遠征,是你的出現破壞了他們的計劃,不巧的是,匪徒之一的孟元暢認出了你,還叫出了你的名字。”
季雨晴在筆記本上寫出“報復”兩個字,她還打了個大大的問號。
喬木又嘆了一聲:“孟元暢這個時候死,很難不讓人懷疑是被同伙滅口,這些人手里有槍,說殺人就殺人,我們都覺得他們會報復你的概率很高。”
回應喬木的是季雨晴一手一個問號。
她不理解,壞人可能會報復她,在壞人抓住之前想辦法保護好她不就行了,這又不是什么無解的問題,喬木一直嘆什么氣?
喬木再一次嘆氣:“我們在明壞人在暗,這種情況下你絕對不能一個人待著。這樣吧,我跟這邊的同事說一聲,你過來跟我一起住,這邊的安保工作絕對沒問題。”
季雨晴趕緊擺手,喬木那么忙,還得找人照顧她,而她又不習慣被不熟的人照顧,她才不要去。
“要不這樣,讓陸遠征給你多配幾個保鏢,至于照顧你的人,”喬木很認真的考慮這個問題:“你說你想讓誰陪著你,我來打電話。”
季雨晴又擺手拒絕,給她配保鏢可以,找人陪著她就算了。
她被手里有槍的壞人盯上了,那些人可能會報復她,這種時候誰在她身邊誰就會受牽連,而且大家都挺忙的,她不想耽誤大家的正事。
季雨晴突然想起來,喬木說壞人要殺的是陸遠征,是她破壞了壞人的計劃,也就是說她季雨晴救了陸遠征。
她就說嘛,都是被救的照顧救人的,哪有救人的一直照顧被救的。
等等,有人要殺陸遠征呀,那他爸媽肯定要給他配很多很厲害的保鏢,這樣的話,找誰都不如把陸遠征綁在身邊呀!
雖然她跟陸遠征不熟,但她可以克服呀。
再說了,她應對失明又失語有經驗,要不是有壞人報復的威脅,她一個人生活都沒問題。
從剛才他們短暫的相處來看,只要她不做加劇傷勢的事,陸遠征會配合她的行為習慣。
要是換成別人照顧她,大概除了喬木,沒人會遷就她的習慣。
她不是覺得別人不盡心盡力的照顧她,只是他們會下意識的讓她遵循他們的習慣和經驗。
這么一比較,選陸遠征更有性價比。
季雨晴越想越覺得這個辦法可行,于是她往旁邊伸手想抓住陸遠征,結果抓了個空。
喬木第四次嘆氣:“他在你另一邊,你也別抓他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想讓陸遠征照顧你,你真的想好了?”
季雨晴不僅想好了,她還想到了這么做會帶來的更多好處,為了說服喬木,她開始奮筆疾書。
比如跟陸遠征待在一起,可以蹭他的頂級安保團隊。
比如跟陸遠征待在一起,可以蹭吃蹭喝。
比如跟陸遠征待在一起,不對,準確來說應該是讓陸遠征去他們工作室住著,可以給他們開發的安保系統做宣傳。
陸家結交的有錢人多,保不齊哪位大老板就看上了他們的安保系統,錢這不就賺到手了嘛!
喬木不得不出聲:“好好好,滿足你,通通都滿足你,我馬上給你安排。現在已經半夜十一點多了,你先睡覺好嗎?”
季雨晴不想睡覺,她要繼續寫。
喬木無語又無奈:“陸遠征,給她把紙筆都拿走。”
季雨晴緊緊護住筆記本和筆,等了一會兒確認陸遠征不會上手搶,她才翻開本子繼續寫:“我不睡,我做夢,我害怕。”
喬木打完哈欠才接她的話:“睡吧,相信我,夢里什么都可以有,錢可以有,迫擊炮也可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