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榮覺得二姑奶是一位智者,她一定能勸服母親。
二姑奶故事,杜榮打懂事起,就聽母親常提起。
事情往好的方向發展,二姑奶在電話里對杜孩子要回農村種地的事也沒有評論對錯,杜榮覺得這就是一個好的信號。
四區種植戶們種子都訂購完,作區業這邊也安靜了不少,杜榮哄著朵朵,看著侄女幫她做飯。
杜榮的手機又響了,她沒看:“一定又是你奶打來的,這幾天她給我來電話,比一輩子都多。”
“你奶厲害你知道,不過你奶這輩子也有怕的人,就是你姑太奶,你這個姑太奶啊,可是個了不起的女人。”
杜亞男與奶奶感情不好,爸爸又是個不愛說話的,大姑嫁人后,來往的也不多,所以對于家里的親戚并不了解,對于姑姑提起的姑太奶,也很好奇。
姑太奶比奶奶只大兩歲,參加過開墾北大荒,后來返城在省道外四院做婦產醫生,退休后現居三亞,這是杜亞男從姑姑口中了解到的,讓她沒想到的是三天后,她收到了一份從三亞發來的快遞。
打開后里面只有一本書---《那山那水那歲月》一本關于回憶墾荒歲月的書,同時書里夾著一折好的信紙,娟秀的字寫著‘亞男親啟’。
杜亞男打開信,看過里面的內容,她的心緊緊的擰到一起,是激動也是歡喜,陌生沒有見過面的姑太奶寫給她的信。因對土地的熱愛、又從事婦產醫生的角度,姑太奶堅定地站在她這里,同時告訴她男女平等,要活出自己的人生,堅定自己的追求。
而信的最后一句話,杜亞男看了許久:信土地的人,土地不會負她。接生與種地,都是給生命開路。
回想在都市夾縫中瀕臨崩潰的生活,她逃回了農村,在這里她看到了土地生機勃勃的一面,而土地也讓她看到了自己人生重新燃起的生機。
最后一句話,深深的烙進她的心,杜亞男蹲在道邊,目光落在身側的超級大棚上,她翻開手中的書,在無邊無際的北大荒黑土地上,一代青年屯墾戍邊,將荒蕪的北大荒開墾成北大倉,翻看著墾荒歲月的書,杜亞男被墾荒歲月所折服。
已經立春,可是在北大荒這片土地上,春天來的格外晚。
殘雪還咬著地壟溝不放,春風里的寒意刮在臉上似冰錐子來串門。杜亞男裹緊褪色的大衣,又動了動因為久蹲和被風刮的凍僵的雙腿。但是杜亞男的內心卻是火熱的,彷徨的人生突然生出一條路,一條可以看到光明的路。
杜亞男望著眼前的土地,腦子里突然涌出從種植戶那里聽到的話:‘等到再過幾天,你就能看到正午化凍的黑土地往上冒熱氣。’
杜亞男將掌心貼在尚未化凍的黑土地上,寒意一瞬間傳遍全身,卻沒有凍住她瞳孔里翻涌的暗潮,她仰頭任由陽光照在臉上,光線刺的她睜不開眼,卻讓她仿佛看到了一縷白煙從黑土下鉆出,接著是千百道熱氣扭動著破土,像蒸饅頭似的熱氣。
你愛它它就愛你。
杜亞男腦子無意識的崩出這句話,她好像讀懂了姑太奶對黑土地的那份感情。
當杜亞男把書遞到大姑面前時,看到大姑接過書一邊翻一邊問哪里買的,聽到是姑太奶郵來的,大姑又是一陣錯愕,杜亞男笑了,像個偷吃到糖的孩子,然后又把信遞過去。
杜榮看過信,感慨不已:“我雖然沒見過你姑太奶,卻聽你奶奶總說起她,那是你奶奶都敬佩的人,你奶奶這輩子能敬佩的人還真沒幾個。所以說你姑太奶是個大有智慧的人,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不過你奶要是知道你姑太奶沒有勸住你,反而讓你堅定了種地的心思,怕是又要后悔了。”
她盯著信里最后一句話:“信土地的人,土地不會負她。接生與種地,都是給生命開路。這話說的多好,有文化就是好,用一句話就能把你心里說的暖暖的。”
杜榮的拇指在“接生“二字上反復摩挲,灶臺蒸汽把信紙熏出波浪紋,像極了當年她那被雨水打濕在作業本上洇出的水痕。
“上那么多學有啥用,認幾個字夠用了。”
她記得當年她說要念初中時,母親正在剁豬草,木板上飛濺的綠汁,頭也沒抬回了她一句,后來很長一段時間里,她背著人偷偷抹淚,再后來...慢慢就淡了。
真的淡了嗎?可想起過往時,心里為什么還酸酸的呢?
“大姑?”
侄女擔心的聲音將杜榮從回憶中拉回來,她眨眨眼睛將眼底的濕意壓下去:“你姑太奶應該有微信,一會兒我把她手機號給你,你有什么事想不明白多和你姑太奶聊聊,大姑就是個農村婦女,除了種地什么也不懂,人生道理你姑太奶懂。”
“大姑,你.....是不是想到不開心的事了?”
杜榮小心翼翼的把紙折好,放回侄女手里:“當年我喜歡念書,可你奶說識幾個字夠用就行,有時我總在想,如果當年我執意要念書,你奶也不會攔著。大姑遺憾一輩子,你不要學大姑。”
大姑沒有細說,杜亞男卻心酸起來:“就因為你是女孩對吧?”
在她的記憶里,深深受著奶奶‘重男輕女’的傷害,大姑也同樣是受害者。
杜榮倒沒有侄女這么多的怨氣:“那個年代,村里上學的人不多,家家都這樣,你奶說的也沒錯,有些孩子還沒上過學呢,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
杜亞男卻不認同這個說法,可奶奶是大姑的母親,她知道大姑孝順,五十多歲的人了,奶奶說罵就罵一頓,大姑也不敢有怨言,大姑都不怨,她有什么理由為大姑抱不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