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里,蘇棠回到丫鬟所睡的廂房。
檐角銅鈴撞出細碎的響,蘇棠驚覺。青紗帳幔被撩開,來人一對柳葉眉,一雙杏核眼。許是看到蘇棠蒼白的臉色,她將手爐塞進蘇棠掌心。
蘇棠詫然抬眼,卻撞見她眸中漣漪般的暖意。“蘇棠妹妹,你可以喚我春桃姐姐。府中規矩森嚴,我們這些做下人的,也只有相互照應。”
從她的言語間,蘇棠大致理出了這府內關系。
老王爺共有二子,一是她們眼前的主子,蕭景珩;二是二世子,蕭景明。不過二人并不是一母同胞,大世子生母早逝,二世子則是續弦王妃所出。
“雖則異母兄弟,二人倒是十分親近,王妃也對世子很是上心。”
次日,蘇棠正伺候著世子更衣。“你陪我同去給母親請安。”低頭應諾。
卯時三刻,檐角銅鈴尚凝著夜露。蘇棠低頭跟在世子身后。
進到沉香閣,地上鋪著孔雀藍織毯,鎏金狻猊爐里飄出蘇合香。暖閣四角懸著的金絲籠,有雀兒啼鳴。
王妃倚在紫檀榻上,指尖撫過袖口金線牡丹。蘇棠垂首盯著青磚地上自己淡青色的裙角,聽見衣袖擦過玉帶的窸窣聲。
“母親萬安。”,聲音清越如碎玉投盤。
蘇合香氣里,忽地混入一縷松煙墨香。一人長身如玉,自屏風后轉出,月白大氅上沾著梅枝碎雪,鳳眸掃過,低頭行禮,“請母親安。”,語調溫潤似春溪潺潺。蘇棠心想,這應該就是二世子蕭景明。
王妃讓兄弟倆起身。
“聽聞昨夜有刺客扮作丫鬟,子簡可有傷到?”王妃心疼地撫上大世子額角:“可憐見的,這臉色比窗紙還白三分。”
“什么,刺客!兄長你…你現在感覺怎么樣?可有受傷?究竟是何人,敢來蕭王府行刺?”,清透的鳳眸里透出關切和擔憂。
“勞煩母親和弟弟記掛,不過是個小賊,并無大礙。”,蕭景珩拱手。
“那就好,那就好。這件事由我來探查罷,看看是誰這么大膽。”王妃的嗓音透出慍怒。
幾人又寒暄了些。“兄長,這位姑娘...”突然話頭一轉。
蘇棠面上裝作惶恐低頭。
(怎么話題突然轉移到自己身上,自己有什么破綻?)
“不過是個端茶遞水的丫鬟。”,蕭景珩冷淡回道。
二世子不置可否,只是微微一笑。
卻說拜別王妃,蘇棠隨世子回到書房。
“茶。”狼毫尖的墨突然暈開一片,指節泛出森森青白。
蘇棠端著茶水立在房門前,正要推門,房里突然傳來東西碎裂的聲響。
門口的侍衛見此有些了然,不忍提醒道:“蘇棠姑娘,要不然還是待會兒再進去吧。”
想起他支開自己時,壓抑的嗓音和手背上暴起的青筋。(要想取得他完全的信任,這是個不可多得的機會,不是嗎?)
“世子爺......“蘇棠捧著安神茶進去。聞見沉香里混雜一絲鐵銹味。突然一個東西飛來,砸在胳膊上,茶盞脫手,碎了一地,是一硯鎮紙。
世子披著墨色寢衣跪坐在滿地狼藉中,羊脂玉冠早不知滾到何處,鴉青長發垂落如瀑。他抬頭時額角青筋暴起,眼尾卻洇著胭脂似的紅。
“出去。”
這聲低喝裹著血氣。他忽然抓起案上冰鑒往太陽穴按,寒霧在眉梢凝成霜,可顫抖的指腹泄露了痛楚。
蘇棠卻不退反進,“世子爺,是奴婢。”,緩緩舉起浸過薄荷汁的帕子,“您聞聞這個可好?”
“母親......”
這聲呢喃像道咒語,他突然抓起博古架上的青銅古劍。蘇棠撲上去攥住他手腕時,發現那截腕骨瘦的驚人,力道也虛浮得可憐——這個曾用劍尖抵住她的人,此刻連呼吸都在打顫。
“母親......”混沌中他忽然呢喃。蘇棠趁機握住他持劍的手,拇指重重按在合谷穴上,感覺到他腕間脈搏漸漸平緩。
他忽然喚她,潮濕的呼吸撲在耳畔,“你身上......有杏花香。”
簌簌雪聲里,蘇棠輕柔哼起歌謠。世子枕在她膝頭沉睡。蘇棠歪頭,看了看胳膊上的淤青,臉上神情莫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