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光從錢司長的辦公室出來時,臉上還泛著打小報告成功的笑容。她甚至在走廊上打量著高級行政樓和自己單位“人因風險管理司”的距離,隨即輕松地用出了一個瞬移。
然后,她就笑不出來了。
她靠在會議室墻上仰著頭,冷汗順著她的額角直往下落。很顯然,以她現在的身體狀況,瞬移的負擔實在太大了。在自己稍稍能動之后,她咬著牙把會議室的犄角旮旯來回檢查了一遍,看有沒有隱藏的錄音設備。早先為了避免這一點,會議室的裝修已經設計得極其簡單,但現在形勢還沒明朗,她不得不防。
“小李,你去打點開水泡茶!馬上開會了!”姜文君在門外喊了一聲。她推門進來,被瑤光的臉色嚇了一跳:“刀姐,你沒事吧?”
瑤光張了張嘴,看著她眼神關切,又想到文君的天賦,這句“沒事”怎么也說不出來,于是只擺了擺手。
這時,其他人也魚貫而入,一一向她問好。她掃了一眼:擅長情報收集和數據分析的時觀復,還有“灰飛”一階天賦的夏微。
一個高個子的清秀男生用胳膊肘開門進來,拿著開水壺和一次性紙杯,開始給所有人倒茶。姜文君向瑤光介紹道:“這是今年考進司里的李維聲,領導分給咱們行動二科了,他大學那邊耽擱了很久,所以前兩天才辦完報到手續。”
李維聲耳朵有點發紅,他把紙杯遞給瑤光,小聲叫了一句:“瑤科長。”剛進單位他就聽說了,自己這個領導神秘到沒名沒姓的地步,現在他還拿不準該怎么稱呼她。
瑤光接過紙杯,抬手示意他坐下,然后說:“現在開會。小時,不用做會議紀要了。”
時觀復從筆記本上迷惑地抬起頭來,又聽見她說:“這次會議內容涉及我此前一個絕密的單人任務,任何人不得外傳。”
“刀姐,那這個會我們還能聽嗎?用不用回避?”夏微輕松地開玩笑。
一屋子人都笑,連緊張的李維聲都跟著笑了一下。
“不把來龍去脈講清楚,以后的仗還怎么打?”瑤光也笑了。她拿起紙杯站起身來,走到會議室的白板前面:“我能死里逃生還是多虧了敵人給他們自己人制造的信息不對稱。今天開會,就是要討論我這場失敗。”
沒有人再敢笑了。姜文君輕輕說道:“刀姐,你知道嗎,在我們心目中,你是不會失敗的。”
“但是我在貝瓦這條陰溝里翻了船。我可以告訴你們任務內容——調查瓦爾尼耶夫的死因,把他生前帶回貝瓦的資料和研究成果拿回絲卡,或者說至少不讓其他勢力拿到它。”
“常規的回收任務?”時觀復說。
“并不常規。我瞬移到圖斯克的當天就被偷襲了。”瑤光在白板上寫下“安全屋”,然后又在左側寫下了一個問號:“受雇于‘螺旋矩陣’的一伙傭兵抓住了我。”
姜文君倒吸一口涼氣。“他們抓住了你這個二階?”
李維聲看看她又看看瑤光,他完全聽不明白。
瑤光話音變冷:“而且,這伙傭兵試圖把我送往一個類似實驗室的地方。我猜都猜得到是格拉尼茨。”
時觀復:“這地方最早是由貝瓦民選政府控制的,當年貝瓦衛隊打下來又租借給‘北極星集團’做了軍事基地。‘北極星集團’雖然早就實行戰略收縮政策了,但誰知道格拉尼茨還藏著些什么勢力?”
“什么勢力?拿咱們天賦者做實驗的唄,”夏微低頭把自己的紙杯捏扁搓圓,“不是每個國家都能像絲卡一樣養著天賦者公務員。這個屋里最值錢的人就是刀姐了,他們倒挺識貨。”
“幾十年前天賦體系剛剛被發現,‘北極星集團’就立馬跟進了各種收買、控制、利用手段。或許這些人后來直接投靠了‘螺旋矩陣’也未可知。”瑤光一邊在白板上涂畫示意一邊說。
李維聲大著膽子舉手問:“‘螺旋矩陣’不是一個私人軍事公司嗎?”
一屋子人都停下來看他,眼神帶點無奈和寬容,這讓他一下子感到臉上發燙。
“把你在大學里學的那些忘了吧。”姜文君嘆了口氣。“它其實是個‘超國家組織’,國際法很難對它有約束力。而且,近年來他們對天賦體系似乎特別感興趣。我們二科的主要工作,就是處理這類事和人。”
“其實小李這話也不算錯。”瑤光說。“各國的外包傳統和承平日久,養出來這么一個怪物。”
“民選政府流亡之后,‘螺旋矩陣’都快成貝瓦的影子政府了。”時觀復說。
“說起來,瓦爾尼耶夫干嘛回國?”夏微說。“貝瓦的各方勢力里都有想干掉他的人,他不會連這點政治敏感度都沒有吧。”
“他想秘密聯絡什么人?”時觀復猜測著,“重啟和平談判?可是絲卡這邊一點風聲都沒聽到。”
“這個話題打住。”瑤光用筆頭敲了一下白板。“連我都不知道他到底為什么突然回貝瓦。我只知道這個人是‘螺旋矩陣’殺的,然后栽在了貝瓦衛隊頭上。”
“這些年貝瓦衛隊也沒少干臟事,這下是黃泥掉在褲襠里——不是屎也是屎了。”夏微嘿嘿一笑。
“什么破歇后語。”時觀復嫌棄她。
姜文君轉而問道:“可你不是被他們抓了嗎?對了,你是怎么脫身的?”
“這支隊伍只管抓人和押送,但是長期誤判我的天賦,沒防住我。”瑤光撈起桌上的紙杯淡定地喝了口茶。“所以說不能給自己人制造信息不對稱啊。”
夏微心直口快:“你失聯這么多天,調查組下來不會找你麻煩吧,刀姐?”
“我不給他們找麻煩就算是放過他們了。”瑤光把紙杯往桌子上一磕。“那伙雇傭兵不但提前施放了麻醉氣體,還準備好了神經抑制劑。現在我在‘螺旋矩陣’眼里恐怕是透明的——單位內部都漏成篩子了。”她冷笑著,在白板上的“安全屋”旁邊寫下“神經抑制劑”。
“神經抑制劑是天賦者犯罪或叛國時的最后一道防線,能把天賦者暫時變成普通人。但問題是,他們怎么知道你是天賦者?”時觀復放下簽字筆。
“這就意味著……”夏微被自己將要說的話嚇住了。
“這不是一次低級別的泄密。”姜文君低聲說。“難怪你早上什么也不說。”
“不然錢司為什么告訴我‘接下來不用向任何人匯報’。”瑤光叮囑道:“剛才的‘不得外傳’指的是咱們科室的新動作,要是調查組問起上次的情況,你們只管如實回答,趕緊把他們從司里打發走,我們好干正事。”
“我們的級別,不足以接觸你上次的任務細節。”時觀復飛速思考著。“所以,你才信我們。”
“雖然難聽,但你說得對。”瑤光說。“總之,這次泄密讓絲卡損失了貝瓦方面的情報,還差點損失了一個二階。這個公道,一定要討回來。”
“說吧刀姐,殺誰?”夏微一副磨刀霍霍的架勢。
“夏微!”姜文君提高聲音,止住她的話頭,“咱們的紀律!”
夏微蔫兒了一瞬間:“我知道,不策劃針對外部敵人的政治暗殺。”
時觀復平靜地喝茶:“咱們配合刀姐行動就好。畢竟,整個行動二科都是圍繞刀姐設立的。”
除了從頭到尾都在緊張的李維聲,在場的人都知道這話不含任何譏諷或夸大的成分。
瑤光向時觀復點點頭:“馬上給你們布置工作。”她從兜里掏出一個帶細鏈的金屬牌,隔著辦公桌扔給他:“小時,你幫我查這個人。”
時觀復忙不迭地去接。
“文君,你負責給我做幾個新身份。貝瓦的‘流彈’不能用了,搞不好我還得去找張姐換張新臉。”瑤光轉向姜文君。
“張姐工作室那里要排隊,”夏微聽了捂著臉,“不但易容的人找她,單位的人連祛痘除斑都恨不能讓她干。”
“我是她的VIP,命比臉要緊,她也懂。”瑤光把手一揮。
時觀復端詳著金屬牌上面的文字,問道:“刀姐,狗牌都繳獲了,查一個死人還有用嗎?”
“這人沒死。”瑤光糾正他。
“刀姐饒了他一條命?”夏微興奮道。
“總得留個活口帶話回去吧。”瑤光淡淡地說。
姜文君轉向李維聲:“小李,平時多跟你時哥學,他是專業搞情報分析的。我只是‘洞察’天賦者,業務方面不如他。”
“可是,時哥的天賦我學不了吧。”李維聲看著桌面,低聲說。
夏微愣了一下,開始哈哈大笑。時觀復也笑了:“小李,你不會以為我的天賦是情報分析吧?這本事還有人花錢學呢,哪兒有免費的覺醒!”
“我……我以為……”李維聲一下變得窘迫。夏微捂著肚子笑得差不多了,告訴他:“時哥的天賦是‘熬夜’!他每天睡一個小時就夠!”
“挺沒用的天賦是不是?”時觀復笑著說,“進了這個單位,你首先要擯棄的就是‘天賦者永遠比普通人強’的誤區。大多數時候我們能做到的事情,并不比普通人更多。”
李維聲若有所思。這時,瑤光轉向他問道:“小李,你有天賦嗎?”
他愣了一下,小聲說:“改……改變物體的顏色。”
瑤光聞言嘆了一口氣:“那你把白板擦了吧。散會。”